司马颙派去讨伐陈敏的将领是张光,而张光一度曾是司马颙的对手。张光出身江夏郡钟武县(今河南信阳),曾参与晋国灭吴之战立下功劳。张光任北地郡(今陕西耀县、富平一带)都尉时,面对氐羌叛军的围困坚守百日,当时的梁王司马肜向朝廷表奏张光忠勇可嘉,张光因功升任新平太守。后雍州刺史刘沈起兵攻击河间王司马颙,张光也出兵援助刘沈。但最终刘沈战败,张光和刘沈均被司马颙俘虏。司马颙见张光身高八尺,眉清目秀,声音洪亮,觉得此人甚是豪壮,便请张光宴饮数日,之后表奏张光任右卫司马,张光从此归顺了司马颙。此次出兵讨伐陈敏,司马颙命张光出任顺阳太守(今河南淅川),领步骑兵五千前往荆州。这时,荆州刺史刘弘还健在,刘弘一直很敬重张光,称其为南楚之秀。此时,陈敏的势力已经进入荆州,江夏太守陶侃正在长岐(今湖北黄陂县)与陈敏手下将领钱端对峙,襄阳太守皮初率领步兵,武陵太守苗光率领水军也都做好了迎击叛军的准备,还有南平太守应詹都督水军作为后援。张光到达荆州后,皮初将张光的人马设为伏兵,等到皮初和叛军交手时,苗光的水军与张光的伏兵一齐杀出,水陆并攻将敌人打得大败,张光出兵首战便取得了胜利。这时,有南阳太守卫展私下对刘弘说:“张光是河间王派来的人,明公既然倾向于东海王一方,支持迎帝还都,就该杀掉张光以表明立场啊。”刘弘却笑着道:“宰辅的得失,岂是张光的罪过?!伤害别人以求自保绝非君子所为啊!”刘弘十分清楚,司马颙不得人心和张光毫无关系,张光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再说张光是来襄助荆州,刚刚立下战功,刘弘岂会自剪羽翼?于是,刘弘上表朝廷请求对张光予以嘉奖提拔。还是那句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张光的事情过去了,又有人开始诋毁陶侃。陶侃现任江夏太守,正在夏口(今湖北武汉)一带抵御陈恢、钱端的进攻。随郡内史扈怀就对刘弘说:“陶侃和陈敏是同乡,都出自庐江。陶侃现在为大郡太守,手握强兵,若有异心,荆州东面恐将不保啊。”陶侃是刘弘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将领,刘弘对陶侃有着充分的了解,甚至将陶侃视为自己的接班人,于是便说:“陶侃忠直能干,我了解他已经很久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陶侃听说此事后,就派自己的子侄去到刘弘那里听用,意思是自己掌兵在外,自己的家人在主官手下为质,人家才能放心。但刘弘是何等英明,岂会如此小家子气?刘弘任命陶侃的儿子陶洪和侄子陶臻均为参军,奖励二人后却将兄弟俩送回江夏,还嘱咐说:“陶将军在外征战,你们的祖母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顾,你们应该回去。”这时,陈敏的弟弟陈恢正与钱端一起攻打荆州重镇武昌(今湖北鄂州),刘弘索性命陶侃为前峰都督,表达了对陶侃的充分信任。陶侃更加感激涕零,奋勇作战,与皮初、苗光、张光等人多次击败叛军,最终将陈敏的势力赶出了荆州。
虽然陈敏在荆州未能得手,但依然控制着扬州、江州等东南大片地区,而朝廷此时又顾不上陈敏了。因为司马越不愿与司马颙和解,故而双方战事进一步激化,司马颙杀掉张方后天平开始向司马越一方倾斜,司马越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光熙元年(公元306年)的一年之中,司马越不仅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掌握了最高权力,甚至被人怀疑毒杀了晋惠帝司马衷,司马越只得投入精力去料理司马衷的善后以及新帝司马炽登基的事情。司马衷去世后无非就是如何定谥号、如何安排下葬等事宜,虽然繁琐,但都有章可循。可新帝继位的事情却让司马越颇废了一番心思,活人的事儿永远比死人麻烦呐。按理,豫章王司马炽已经受封皇太弟,即未来皇帝的接班人。可司马衷的皇后羊献容却认为自己和司马炽是叔嫂关系,且年龄相仿,那以后怎么当太后呢?所以,羊献容依旧看好前太子清河王司马覃,十一、二岁的司马覃只是个孩子,在羊献容面前绝对是晚辈。司马覃自从上次被废后已离开京城,返回清河封地,故而羊献容催促司马覃赶紧进京接班。但司马覃还是晚了一步,当得知司马覃要进京时,侍中华混劝谏羊献容说:“皇太弟(司马炽)在东宫已久,名望已定,怎么能轻易更改呢?”同时,华混又命人带上不封口的公函去传太傅司马越和皇太弟司马炽进宫。司马覃这时已进入洛阳到达尚书阁,得知司马炽也进宫了,别看司马覃只是个孩子,考虑再三后恐怕事情有变,于是称病,打道回府了,结果司马炽顺利继位。史料中没有交代司马越对此事的态度,但从结果来看,司马炽能登上皇位应该是得到司马越首肯的。说明司马越支持司马炽,而不看好司马覃。这是为什么呢?史书中没有任何记述。司马越在帝系中虽是旁支,但也是先帝司马衷叔叔辈的,而司马覃是司马衷的一个侄子,那么司马越就是司马覃叔爷辈了。叔爷辈的作为辅臣是有先例的,晋惠帝一朝的辅臣司马亮就是皇帝司马衷的叔爷,但却死于非命。会不会司马越因此有所忌讳呢?而司马越在司马炽面前是叔叔辈的,叔叔辅佐侄儿就像周公辅成王那样可以留下世代英名。如果司马越还不想自己篡位,那么选择司马炽也许看上去更像样。总之,司马炽这个皇太弟没有白当,终于成为了晋国开国后的第三位皇帝。
司马炽刚刚继位,一切政务都委托给太傅司马越。这符合司马越的要求,无论谁登基,权力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司马越似乎也想辅佐新皇帝有一番作为,整饬业已纷乱如麻的这个天下。司马越和司马颙成为权臣时一样,希望能团结、拉拢各方势力,形成众星拱月之势,这样的权臣才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嘛。司马颙现在虽然还有一座长安城,但对外已没有了任何吸引力,司马颙从一年前拉拢司马越兄弟到现在自己反而成了被拉拢的对象。光熙元年十二月,此时已进入公元307年,司马越以诏书的形式征召河间王司马颙进京担任司徒,这给困守孤城的司马颙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司马颙在长安早已度日如年,自从司马衷还都洛阳后,司马颙就进入了垂死挣扎的状态。刚刚从山里返回长安时,司马颙的大脑袋还幻想能东山再起,没想到那些还效忠自己的老部下接二连三得遭到团灭,最后只剩下司马颙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这时的司马颙真是欲哭无泪啊。难道自己就这样被司马家族抛弃了?难道朝廷就这样把自己遗忘了吗?司马颙也明白,假如司马越现在要发兵攻取长安实在易如反掌,但司马越没有,反而还向司马颙发来了征召令。当司马颙得到朝廷的诏令时,激动得头又大了,还是司徒这样的三公高位,一切来得太突然,司马颙觉得自己终于又能回归组织了。于是,司马颙不再迟疑,接受诏命,以最快的速度打点好长安的一切,然后携带家人及一众随从踏上了东去洛阳的行程。然而,司马颙高兴得太早了。当一行人等走至新安时(今河南渑池东部),被南阳王司马模派出的手下将领梁臣拦截。梁臣在新安雍谷一带拦住司马颙后,跳上其乘坐的车子将大头活活给掐死了,司马颙头再大,这时候也不好使了,一同被杀的还有跟随司马颙准备进京的司马颙的三个儿子。司马模是司马越的兄弟,难道是司马越欲擒故纵,用一纸司徒的委任状先麻痹司马颙,使其放松警惕,然后再暗地指使自己的兄弟除掉司马颙?司马越有一万个理由除掉司马颙,即使司马越不做,司马模也很有可能主动去为兄长除掉这个祸害。司马颙为人是头大鬼主意多,如果真的让他再进入朝廷,等大头缓过气来早晚是要生事的,这对司马越及其兄弟们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别忘了,司马越也是个善于阴谋诡计之人,所以把司马颙之死归到司马越头上估计也不冤枉。对于司马颙之死,各方几乎没什么反应。当初,就像刘舆这样的外臣杀掉成都王司马颖也不过如此,事后也没有受到任何责难,反而还被司马越重用。现在,司马家族的一个王杀了另一个王就更没人过问了,大家对司马宗室的相亲相杀似乎已司空见惯,只要杀完以后社稷稳定就好。然而,‘八王之乱’已经在全天下掀起了一股杀戮之风,想重归宁静谈何容易。南阳王司马模事后同样没有受到任何责问,对于司马越来说,司马颙这块心病总算去除了。
公元307年正月,司马炽继位后尊前皇后羊献容为惠皇后,住弘训宫,追尊生母王媛姬为皇太后,王媛姬是晋武帝司马炎宫中的才人,早逝。司马炽立豫章王妃梁氏为皇后,然后宣布大赦,改年号永嘉,这一年即永嘉元年。次年三月,立清河王司马覃的弟弟司马铨为皇太子,改封豫章王,也就是司马炽以前豫章王的爵位给了太子司马铨。司马炽对权力本无兴趣,平时行事低调,爱好钻研史籍。从内心讲,司马炽当然希望在自己治内打造出一个清平世界,登基伊始便遵照旧制于太极殿东堂听尚书郎宣读时事政令,即所谓听政。每逢宴会,司马炽常与群臣讨论各种政务,考证经书典籍。众人都赞叹说:“如今又见到武帝的时代啦。”显然,司马炽做了皇帝后,身份地位发生变化,治国理政的欲望十分强烈。这就惹得司马越不太高兴了,本以为扶司马炽上位继续做个傀儡就好,看来皇帝是真想治理国家啊。这样下去,司马越这个辅政权臣的地位恐怕保持不了几年呢,可皇帝要治国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立司马铨为太子恐怕也没有征求司马越的意见,司马越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支持司马炽呢?但这些只能是日久见人心了,眼前还有令司马越更加挠头的事情。陈敏依然占据着东南半壁,听说还给自己加了九锡,这样的名分已经在司马越之上了。司马越以自己迎帝还都、力挽社稷之功都没敢加九锡,陈敏这个王八蛋简直疯了吧?!必须想办法解决掉这小子。
陈敏从一个管钱粮的小吏到今天给自己加了九锡,这世界似乎真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应该说陈敏具备一定能力和智谋,但没有雄才大略,缺乏深谋远虑。以为占据江东后早晚就会像当年的孙权那样建国施政了,即使没有拿下荆州,陈敏也不在乎,觉得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于是,陈敏在江南大封百官,设置衙署,一切仿照君王建政的做法。但陈敏处理政务、实施刑罚毫无章法,江东士族虽有不少人接受了陈敏委任的官职,可渐渐发现,陈敏执政的才能十分平庸,许多决断令人心中不服,日久恐招致灾祸。尤其是陈敏的那些子弟们,刁顽凶暴,横行乡里,成了江东地区的祸患,顾荣、周玘等都以为陈敏在江东必不会长久。司马越手下参军兼庐江内史华谭听说顾荣等人都在江南做了陈敏的官,便去信顾荣说,陈敏窃据江南,性命譬如朝露。你等或持节在外,或为朝廷近臣,却投身奸佞,难道不知羞耻?以陈敏之凶顽狡诈,其子弟冥顽庸劣,竟然想学孙氏父兄在江东开创基业,恐怕江东父老都不会答应。现在新帝登基,满朝俊杰,不日发兵建业铲除贼人之时,你等又有何面目再见中原之士呢?其实,华谭并不清楚顾荣等人的真实想法,顾荣见信后,虽然有些惭愧,但为了社稷大业,只能先忍辱负重了。于是,顾荣秘密派人找到征东将军刘准,让他发兵至长江西岸,顾荣作为内应,自己人以剪发作为凭信。刘准受命后派扬州刺史刘机、宁远将军衡彦等从历阳(今安徽和县)出发,按约定向建业逼近,准备随时攻击陈敏。陈敏得知消息后,派弟弟陈昶领兵屯住于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乌江镇),命另外一个弟弟陈闳出任历阳太守,屯兵于牛渚(今安徽马鞍山采石矶)。陈敏的弟弟们早就觉得顾荣等人有二心,劝陈敏杀了他们,但陈敏没有同意。
陈昶的手下司马钱广和周玘是同乡,两人是旧相识,周玘设计策反了钱广,让他想办法将陈昶杀了,杀掉陈昶后钱广领兵停驻在朱雀桥南(今南京秦淮河上)。钱广倒戈表明陈敏内部开始出现裂痕,江南大族反抗陈敏的行动开始了。陈敏知道弟弟陈昶被钱广杀了后,立即命甘卓率领精兵前去征讨钱广。顾荣见消灭陈敏的行动进展顺利,便私下里劝说甘卓道:“如果江东之事可成,则你我共图之。但现在的形势,君以为能成功吗?陈敏才能平平,政令反复,计略不定,陈家子弟个个骄横自负,失败已成必然。如果我们还能安然坐享陈敏授予的官禄,等到事败之日,长江对岸的各路人马恐怕将要把你我的首级传送洛阳啊,这岂不是万世的耻辱吗?!”甘卓一向敬重顾荣,但因和陈敏是儿女亲家,所以一开始很是犹豫。之后,周玘等人又反复劝说,甘卓也看到了陈昶的下场,权衡再三后终于下了决心。甘卓先是假装称病,将自己的女儿接回了娘家,然后便开始行动,截断了朱雀桥,将所有船只收回到朱雀桥南岸,最后与顾荣、纪瞻等一起发兵攻击陈敏。
陈敏的肺都要气炸了,连亲家都叛变了,真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轻易相信了顾荣、甘卓这帮江东士人。陈敏从来觉得自己算无遗策,结果被这群江南大族给耍了。陈敏不由分说亲自带领一万多兵马讨伐甘卓、顾荣等人。两军对峙于秦淮河两岸,因为没有船只,陈敏的人也过不去。甘卓手下的士卒隔秦淮河冲对岸陈敏的人大喊道:“我们之所以效力陈敏,只因为丹杨太守顾大人和安丰太守周大人。现在他们都改变了立场,我们还能怎样!”陈敏的手下一听,是啊,顾荣、周玘这样的江东大族都反对陈敏,陈敏还能统治江南多久?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只见顾荣拿着一把白羽扇,神情自若得坐在河对岸,好似当年的诸葛孔明一般,周围的军士也都严整威武。陈敏的部众见状,渐渐开始散去,直至最后的溃散,陈敏竟制止不住。这下陈敏傻眼了,自己苦心经营的江东之众瞬间土崩瓦解,情急之下,陈敏只得单骑向北逃走。最终,在江乘(今南京栖霞区)一带被前来追赶陈敏的兵马擒获,陈敏不禁叹道:“江东之人误我才会有今天呐!”朝廷得知陈敏被抓后下旨,将陈敏在建业(今南京)就地斩首,首级传送京师,陈敏尚在江东各地的几个弟弟也都在当地被抓捕后一并诛杀。不可一世的陈敏在一年的时间里迅速败亡,似乎在向世人证明,江东之地可不是谁能随意统治的,如果不能令江东之人心服口服恐怕是很危险的。陈敏在江南烧起的这把反叛之火终于被扑灭了,然而晋国各地反抗统治的熊熊烈火却依旧在燃烧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