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司马允意外被杀,赵王司马伦惊险获胜,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伏胤,一下子扭转了整个局势。史料中没有关于伏胤的详细介绍,想一个传令的司马督护只是宫中的小人物罢了。但不难猜测,宫中有不少像伏胤这样的小人物,比如之前的闾和、骆休、张林、张衡等早就投靠了司马伦。从孙秀算起,司马伦很善于拉拢小人在自己周围,因为卑鄙之人做事情需要的正是各类小人。司马允死时二十八岁,两个儿子秦王司马郁、汉王司马迪一同被杀,受司马允牵连被杀的有数千人。司马允之所以失败,一是因为麻痹大意,二是准备不够充分,临时仓促起事,以区区七百人就去攻击有府兵上万的相国府,战斗僵持下去,胜负属实难料。这下司马伦得意了,真乃天助我也。不过,更得意的人是孙秀。孙秀紧跟司马伦,司马伦的生死成败决定了孙秀的宠辱兴衰。孙秀当时已经大权在手,而司马伦其实没什么头脑,很多事情都听孙秀的,有时朝政大事甚至可以不必经过司马伦,而是直接请示孙秀就能定夺。所以,假如司马允起事成功,不仅司马伦将被打翻在地,孙秀已经到手的一切也将前功尽弃,下场也会更惨。
但事情没有假如,现在击败了司马允,司马伦、孙秀的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于是,司马伦再次实行封赏,这次由皇帝下诏,当然也是按照司马伦的意思明确了加九锡一事,司马伦自己已无可再封。在经历了此次司马允事变后司马伦加大了相府的护卫力量,府兵由原来的一万人增加到两万人。其实,司马伦之前就在一万府兵的基础上又隐匿暗藏了大约一万人马于相府,所以,司马允攻击相府时,实际上是在以七百对两万,难度可想而知。至此,司马伦相府总兵力已经达到三万人上下。同年,大赦天下,改元永康。任命司马伦之子司马荂(fū)为抚军将军,司马虔为中军将军,司马诩加侍中。这样,朝廷中军及京畿地区的部队完全由司马伦一家掌控。孙秀同样加侍中,任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如此,孙秀手里又有了兵权。另外,坚决投靠司马伦并立下功劳的张林由原来小小的通事令史擢升为尚书令、卫将军,其他有功人员的地位也都有所提升。最可笑的是,那位在事变中暗中倾向司马允一方的陈准受封广陵郡公,任太尉,录尚书事,等于进入了朝廷中枢。说明当时的司马虔、司马伦根本没明白陈准要打出白虎幡的意思,还以为陈准在帮自己呢,因而有功加以封赏。那么,那位扭转了局势,甚至改变了历史的小人物伏胤呢?史书中没有任何交代,并在之后的任何史料中再无提及。有两种可能,伏胤也因功得到了升迁,但击杀了一位司马家的亲王,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在是升官了,将来呢?所以,伏胤从此不再出头,夹着尾巴做人,因而被历史遗忘了。但以伏胤的头脑,这种可能性不大。更大的可能是被司马伦当作替罪羊杀人灭口了,因为伏胤杀的是亲王,是皇上的亲弟弟,司马伦必须要给个说法。以司马伦、孙秀的品行完全可以翻脸不认账,解释说当时只是命伏胤去传令,可并没让你杀亲王啊,然后再将伏胤灭口,但却是秘密进行的,所以史书中再没有任何说法了。司马伦的人几乎全部得到了升迁,不过,还有一位功臣似乎得到了不公的待遇。齐王司马囧平定贾后一党时亲手缉拿了贾南风,可说是立下首功,但事后仅升为游击将军,这在武将序列中仅是中等职位。司马囧内心当然不满,言辞中难免有所流露。司马伦、孙秀发觉后,认为齐王继续留在京城恐怕是个威胁,于是,借此次平定司马允之机,升任司马囧为平东将军,但调离京师,出镇许昌。司马伦、孙秀压制齐王是因为对司马囧有所忌惮,当年老齐王司马攸声名俱佳,甚至曾有接班武帝的传言。现任齐王司马囧同样地位崇隆,封国最大,又在平定贾后的事变中居功至伟,司马伦,特别是孙秀担心司马囧的势头早晚要盖过自己,这对司马伦、孙秀篡位的野心构成威胁,因而还是让司马囧离朝廷远一些好。
司马伦现在独揽朝纲,享九锡,距离皇位仅一步之遥。孙秀积极为司马伦登基造势的同时,继续展开清除贾后余毒的行动,别忘了,当年的贾谧还有个什么狗屁二十四友呐,这些残渣余孽必须予以清理。曾任冯翊郡太守的欧阳建是晋朝初期著名的文学家、哲学家,是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一,其著有著名的《言尽意论》一文,指出‘形不待名而圆方已著,色不俟称而黑白已彰’。就是说,客观世界是不需要命名和语言形容而独立存在的,比如圆和方,黑和白都是现实存在,人们使用的语言只是对这些客观存在加以说明罢了。欧阳建本来可以在思想领域有更高的造诣,却因为在西北时弹劾过司马伦、孙秀,因而遭到了清算。当然,欧阳建敢弹劾赵王,背后正是有贾谧、贾后撑腰,现在贾后一族倒台了,欧阳建便大祸临头,最后被满门抄斩。欧阳建被杀时只有三十一岁,临终还留下一首五言绝律《临终诗》。孙秀以前只是琅琊国中一名小吏,在时任琅琊内史潘芘(pí)手下任职。潘芘是晋国著名的美男子潘岳(潘安)的父亲,潘岳看出孙秀为人狡诈,曾经用鞭子抽打过孙秀。潘岳不仅是美男子,文学诗赋方面的造诣也相当高。但潘岳喜趋炎附势,攀附不成时又见不得别人好。潘岳的母亲就曾劝儿子不要盲目依附,潘岳虽口头受教,却终究改不掉攀附的毛病。潘岳最终依附上了贾谧,成为贾谧的‘二十四友’之一。不想贾氏一族被灭,现在孙秀得势了。潘岳为此战战兢兢,还试探着问孙秀说:“中书令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孙秀冷冷地看着潘岳,心想正准备收拾这小子呢,没想到还主动找上门来了。于是便道:“深藏心中,不曾相忘。”潘岳一听自知灾祸不免,只有等着引颈就戮吧。古人的许多思维是我们现代人不能理解的,明知要被人杀还不跑,在那个动乱年代跑到天涯海角藏匿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潘岳出身儒学世家,自幼信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思想,结果最后就是被杀头灭族。潘岳临终时惭愧地说道:“可惜辜负了母亲。”
‘二十四友’中最倒霉的要数大富豪石崇,石崇和潘岳曾紧紧依附贾谧,甚至望着贾谧远去的车尘叩拜。石崇是晋朝开国八公石苞的儿子,虽然依附贾后的势力,但并未直接参与贾后乱政,而是在地方总督徐州军事,镇守下邳。贾后一党被清算后,石崇自然被免了官。本来石崇有的是钱,回到京城后继续做个大富翁就好,石崇在洛阳郊外建有自己的豪华别墅-金谷园,里面极尽奢华,美女如云。石崇的一位爱妾名绿珠,有绝世姿容且能歌善舞,并吹得一手好笛。孙秀听说后早对绿珠垂涎三尺,现在权倾朝野了便向石崇索要绿珠。当时石崇正在金谷别墅,想的是自己无官一身轻,乐得自在。孙秀的使者前来金谷园要人时,石崇一开始挺大方,说自己这里的女子随便挑。可当使者点名索要绿珠后,石崇勃然大怒道:“绿珠是我所爱,不能给。”使者就劝慰石崇说:“君侯博古通今,由远及近,还望三思啊。”使者的意思就是暗示石崇,现在孙秀当权,今非昔比,应审时度势啊。但石崇这时犯了牛脾气,绿珠是死活不给。使者无奈,只得如实回复孙秀。孙秀一听大怒,真他妈给脸不要脸啊,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于是,孙秀力劝司马伦诛杀石崇,说他依附贾氏,是贾后一党的残渣余孽。司马伦和石崇从来没什么交情,对孙秀自然言听计从。当朝廷派来的人马到达金谷园捉拿石崇时,石崇正在楼上饮宴,这时方知大祸临头了,转头叹息着对绿珠说道:“我要因你而获罪啊。”绿珠流下眼泪说:“我愿为君而死。”说罢,转身从楼上跳下,坠楼而亡。惊得石崇等人目瞪口呆,甚至都来不及去拉住绿珠。石崇被兵士门押走后还以为自己不过是流放到交趾、广州这样的偏远之地,没想到囚车将石崇直接拉到东市,就地问斩。石崇这才叹息道:“原来你们是图谋我的家产啊。”押解之人呵斥石崇说:“既知是家产害了你,为何不早散家财,以免招祸?”石崇听后无言以对。巧的是,潘岳当时也被押赴刑场,石崇还纳闷呢,潘岳怎么也来了?潘岳便道:“可谓白首同所归啊。”潘岳曾在金谷园‘二十四友’聚会时作《金谷诗》,其中有“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一句。本意是说和石崇的关系很铁,等到皓首白发时还能一同归隐,谁知竟成了两人一同被杀的谶语。石崇被斩时五十一岁,全家老少十五人同时被杀。清查没收石崇的财产时,珍宝财货无数,田产三十余处,仆役超过八百人。石崇被杀看似因绿珠而起,但其实孙秀早已探知,欧阳建、潘岳、石崇等暗中与司马允、司马囧来往密切,说明其有反司马伦、孙秀的企图,只是还没被抓到确凿的证据,于是,孙秀便找别的理由将几人全部干掉,以绝后患。而贾谧‘二十四友’中还有一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牵涉,像陆机、陆云兄弟,刘舆、刘琨兄弟等。当然,这次没有牵涉进来并不意味着下此也能独善其身,因为‘八王之乱’还在继续,司马伦正在加紧篡位的过程,新的动乱将一触即发。
但现在的皇帝还是司马衷,有皇帝就不能没有皇后呀,孙秀要为司马衷再选一位皇后,最后选中的人名叫羊献容。羊献容出身泰山羊氏,与司马师的夫人羊徽瑜以及晋国名将羊祜同族,是尚书右仆射羊玄之的女儿。羊献容的外祖父孙旂(qí)时任兖州刺史,后迁平南将军、假节,孙旂和孙秀同族,孙旂的几个儿子也和孙秀交往密切,孙秀觉得应该把皇后这份殊荣留给自己人。永康元年(公元300年)十一月,立羊献容为皇后。孙秀不仅给皇帝找了个皇后,也给自己的儿子孙会安排了一门亲事。孙会时任射声校尉,样貌矮小丑陋,像个奴仆。孙秀依仗权势将司马衷的一个女儿河东公主许给了自己的儿子,这下孙秀算是沾上皇亲国戚的边儿了,百姓知道后都感到惊愕,这是典型的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啊。更大的癞蛤蟆是司马伦,他想吃的是皇位。司马伦、孙秀对外散布所谓的神语,称司马懿有意让司马伦早入西宫即皇帝位,先人司马懿此时正在邙山遥望着洛阳,等待司马伦的消息呢。司马伦为了配合父亲司马懿的意旨,赶紧在邙山北为司马懿立了一座庙,以示尊崇。司马伦当然不能自己出面赶司马衷下台,而是安排了一位宗室义阳王司马威制作好了禅让的诏书,准备逼迫司马衷让出皇帝宝座。司马威是义阳王司马望的孙子,司马孚的曾孙,一直亲附司马伦,为人残暴少德,擅于谄媚奉承。第二年正月,司马威进宫逼司马衷交出皇帝印玺和绶带,司马衷再傻也知道这是要逼宫篡位啊,紧紧抓着御玺就是不给,司马威暴露出残忍的本性,上前强行掰开司马衷的手指把御玺抢了过来,司马衷的手指都被掰伤了。之后,尚书令满奋前来取走御玺和绶带交给了司马伦,表示司马衷已同意禅位。接着,左卫将军王舆、前军将军司马雅带领兵士进入宫殿,晓瑜三部司马皇帝禅位的事情,向大家表明恩威并举,众人只得听着,没有人有任何异议。然后,司马伦乘坐法驾,即天子乘坐的车架进入了皇宫,各处宫门已由卫将军张林的兵马分别把守,司马伦终于坐上了皇帝宝座。同日宣布大赦,改元建始,建始元年即公元301年。
不过,这次禅让和过去魏代汉、晋代魏有所不同,下台的旧皇帝并没有转为公侯,司马衷被尊为了太上皇。可以看出司马伦还是心虚,不敢完全废止司马炎、司马衷一支的正朔,自己反而要承嗣司马衷的大统,似乎如此才能表明司马伦继位的正当性。叔爷辈的继承侄孙辈的大统,让人怎么看都觉得十分滑稽。司马衷被奉为太上皇后从华林园西门离开皇宫前往金镛城,司马伦为了表明自己要善待太上皇又将金镛城改名为永昌宫,但却派兵对司马衷实行监视居住。既然司马衷不再当皇帝了,那么之前立的皇太孙也就没有了,司马臧被贬为濮阳王。司马伦立长子司马荂为皇太子,封二子司马馥为京兆王,三子司马虔为广平王,四子司马诩为霸城王,且都为侍中掌兵。别看司马伦这些儿子当太子的当太子,封王的封王,其实都是一些顽劣粗鄙之人,没什么见识,身边净是奸邪投机之徒,只知追逐名利罢了。司马伦当上皇帝了,就任命哥哥梁王司马肜为宰衡,宰衡是对宰相的尊称。之前,司马伦想废掉司徒一职,改为丞相,并请司马肜出任,但司马肜当时坚辞不受。现在,司马伦是皇帝了,司马肜虽是兄长,对皇帝的任命自然要懂得轻重,只得接受。再命何劭为太宰,何劭是晋朝开国八公何曾的儿子,家族世代显贵,生活穷奢极欲。但何曾、何邵都有一点,即不贪权势,只恋富贵,只要保得高位,家族便可长久繁荣。现在给了何邵太宰这样的高位,享受待遇又不担责任,实在太对何家的路子了。司马伦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把何家这样没有威胁的世家大族放到高处摆在那里,体现出皇族和世族的和谐共处,具有很大的象征意义。实权人物孙秀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出任中书监加侍中,同时任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马伦此次登基的功臣之一,义阳王司马威则任职中书令,也开始执掌朝廷机要。其他各有功之人皆为从龙之臣,无论文武都受到了列卿或是将军一级的封赏。全国各地举荐的贤良、秀才、孝廉等侯选官员以及十六岁以上的太学学生都成为了朝廷正式署官,已经在职的郡守县令也全都封侯。司马伦大封特封导致晋国上下遍地是官,国家府库储备的银钱,都不够用来分发赏赐的。封侯的人太多来不及铸印,只得先用白板刻字代替。每当司马伦召开朝会时,朝堂之上满是公侯将相,官帽上全是表明官位的貂尾或蝉羽。其实,哪有那么多的貂用来取貂尾呢?很多人就用狗尾插在官帽上充数,时人有民谣讽刺说:“貂不足,狗尾续。”众人用狗尾续貂的办法过足了官瘾,司马伦也感到,现在真是众星拱月,江山我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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