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府白直三万人,分兵之后,各营伍对沌阳、石阳和曲阳岭上的谢琰驻军展开了猛烈攻击。
谢琰主力屯驻于最北端的沙羡城,东军反应迅速,调兵十五万人,开始向沌阳至石阳一线快速转进。
当北府同袍们纷纷杀向沌阳和石阳时,一支两千余众的步兵营伍,孤军北上。
他们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用单日行军九十里的速度,狠狠扎进了沌阳城北的荒野。
蒯恩率部且战且引,麾下六百卫队,加上一千四百名中军直属的跳荡兵,在短短一天时间内,攻击了东军五个不同的精锐营队。
北府长于野战。
白直军成立以前,蒯恩与丁午、孙处之辈,连年在刘毅和王镇恶的麾下打磨,一脉承袭了当年谢玄创立北府后确定的战略与战法——
灵活机动,坚决服从主官指挥,勇于穿插战场,并且营队兵力可以做到快速集中、快速分散。
蒯字营深入东军主力之围,以远少于敌军的劣势兵力,对转进中的东军援兵突然发动攻击,从而快速占据了沌阳北郊的大片山包与林地。
依托有利地利,蒯恩暂时反转了敌军在数量上远占上风的战场形式。
开往南下方向的一支主力东军,如此,被这片沌阳北郊的小山小林绊住了脚步。
蒯恩一刻不能闲——
沌阳北郊,这支北府孤军立枪为营;以麻绳链接铁枪,约束军士不得擅出绳外。
飘往沌阳的秋风里满是尘沙,城北林地上,北府兵掘出道道堑壕:
壕底宽有一丈二尺,深有一丈;壕中土,拿铁锹拍实,堆成土岸。
断木削林,每道壕沟上都铺了几块木板充当浮桥;相隔二十大步,又把木垛扎成低矮小屋,内中暗伏了凿头的大弩。
林地四周,掘有陷马坑两重,坑有四十口,宽二十五步,每坑都密密埋下了尖头朝上的鹿角竹枪——
土工作业忙合到这一步,每个士卒的手心都磨出血泡。
蒯恩仍不让歇,又带队亲自砍遍了林间荆条,向正北方开阔处排列了一道长长的棘丛。
阵地上不许引火——
以防敌军揣知兵力分布。
行营四面安排军汉巡视,军汉胸前挂一面铁鼓,隔一时辰,擂一次鼓,意在警醒众军;营外如有敌兵进攻,堑壕内外不许喧哗,军汉敲枪传警。
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河水沉默着朝东灌去。
阵地里静悄悄的,约莫过去两个点了,却没听见西向的铁鼓响。蒯恩扒上堑壕,穿过几个浮桥,去找那失时的戍兵,正待骂,见那军汉双手紧攥一杆旗枪,脑瓜子埋低在铁鼓上,哆嗦着跪倒于地。
扶起那汉子,搭两个手指在他颈旁,颈脉扑通扑通地跳;蒯恩捺他脖子的劲儿大了些,竟然生生搓掉一块干巴的皮。
卫队围上将军左右,环顾手下弟兄,人人嘴唇都裂着;歪扭林立,双双眸子里渴出火来。
那倒地的戍兵,忽然竭力呻吟道:
“蒯将军,两昼夜的急行和转战,到此地,水源也被沌阳守军断了。我们挪窝吧,弟兄们……不能都交代在这儿。这片林子,是个死地……”
怀中人渐渐没了气息。
蒯恩一声叹:
“宰马吧。”
“将军,仅有的几匹役马,都砍了?”
“把我亲乘的那匹肥马,也去杀了!”
“马血又燥又热,不是个办法。将军,弟兄们捱到此处,营里没一个逃兵,只是饥渴——照这样减员,够呛撑过两天。”
“我蒯恩奉了将令,在此地阻击南下东军三日,活不向北而活,死不旋蹱而死——从军之初,志在封侯荣祖,早已将生死抛于脑后。这三天里,守不住北郊,我们身后攻城的同袍就险了:决不能放他一个援兵过来!”
身旁一执戟卫兵,脸挂苦涩,忽然发笑道:
“蒯将军少作慷慨了。刘将军是你的生死弟兄,我们更是京口时就伴你蒯将军左右的结发同袍——拨给咱那千数中军士卒,也是江夏三镇、各自家里分了田地的精锐楚兵,一心只要死战。我们不是欠了刘将军大恩,便是投军时一起立下大誓的盟兄盟弟。蒯将军,今番估摸着,咱们确实是要交代在此——
大家伙儿就是躺在这儿,大不了把战骨给他筑成山!给他叠成岭!妈的,东军只能跨过老子,却不能叫那谢家老儿轻松绕过老子!”
北向忽有金铁之声,旗枪被戍卒敲得铮鸣作响!
“来了!”
夜色已然扑满江汉平原,数不清的东军士兵汇成滔天浊浪,一股一股连番冲撞拍打在林地前的壕沟:
杀声沸扬,撕破林梢上铅色的夜幕,最后一点夕阳在暮云的缝隙中缓缓流逝。
“稳住!”
“步弓手控弦,放!”
“放!”
“放!”
连珠箭射,北府兵以壁垒相望;堑壕中,蒯恩握定短矛,眸子里燔烧着血红的煞气。
东军倒了前浪,后浪接波涌上。
五十步,北府校尉大呼击鼓,点燃了壕沟前预先设置的柴薪;荆棘垛子淋了豆油、马脂,林地前瞬间化作烈火熊熊的阿鼻地狱。
沌阳北郊,没有灵魂能被超度。
惨叫声泼天彻地。
忽然转静。
堑沟外,马蹄又起。
摁低了探出脑袋的身边卫兵,拍了拍箭屋中张弓圆弩、喘着粗气的马步弓手,蒯恩在战壕间拔足狂奔:
看一圈士众伤亡,壕沟里稀碎的土块微微跳动着,马蹄声也渐近了。
“鸣一鼓,投枪!”
“鸣二鼓,飞石!”
“鸣三鼓,挺矛接兵!”
“手执枪矛,听我铁鼓:
鼓急则击,鼓缓则搏!”
“勇者,不许独出壕外;
懦者,不许独退林中。”
“一鼓,投!”
一声令下,铁鼓震天。
堑壕里,镖梭齐掷。
壕外,裹着具装重甲的东军战马仰蹄仆地,冲到头前的大部骑兵让尖细的竹枪枪头扎成肉串。
人马蹂躏,一浪又一浪怒作的人潮和马尘,就这样呼啸着粉碎在猩红的血雨里。
月出东山,山月明明,沟中入营不久的北府小卒,亲眼见到这些东军骑兵被投枪扎死在壕前二三十步的修罗场、一包一包的肠肚卷在透过了腹甲的镖梭上,立时忍不住抛了刀剑,弯腰大口呕吐起来。
蒯恩拽起小卒,拳头杵上士兵的胸肌,生生把他嘴里的秽物砸回肚子:
“二鼓,飞石!”
秋夜凉如水,月色从云头倾斜而下,一头连接着静谧浩淼的天河,一头是眼前血色的炼狱。
飞石如蝗,吃了前亏的东军骑兵绕去北府阵地侧翼,口袋般罩定了这片荒林——
投石已尽,马蹄声却越涌越多。
一马有两千八百的斤两,加上一人一甲,一骑可有三千斤。
东军以重骑破阵,铁蹄奋起万钧,怒马势如奔雷!
骑兵蹈阵而上,三通鼓响,堑壕中,北府军手举枪矛突刺!
东军骑兵人马披甲,三荡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