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中,灯火通明。
杜律站在堂庑下,默默等着议事厅中的孔伷召唤。
不知等了多久,议事厅中相继走出几个最少亦有花甲之龄的老者。
“见过曹公。”
“见过恒公。”
“见过……”
一连六人,杜律不断施礼。
然大多人却并未理会,视他如无物,径直走过。
仅有一人回了礼。
杜律却仍是笑脸相迎,挨个相送,脸上无半点不悦。
待得这些人走了,杜律脸上仍是笑吟吟。
但他盯着这些老者离开背影的目光,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毫无波澜。
又等了一小会,这才有小吏过来,传他入内。
堂内,孔伷此时正与一文士交谈。
那文士脸庞肥圆,虽须发皆已参白,却是面色红润。
其身着青色夹袍,满是书卷之气,正是那举荐李峥的许靖。
见杜律趋步而来,孔伷正经端坐,有些冷淡道:“伯仁,安排将士巡视一事,可已妥当?”
杜律正身肃立施礼后,笑道:“使君放心,律已亲自安排下去,定能保谯县无虞,不教蛾贼有半点可乘之机。”
“好好好!”孔伷闻言抚须,似颇为满意。
“那汝此来所为何事?”孔伷问。
闻言,杜律突然跪下拜倒,言语悲怆,道:“使君,吾趁夜前来,乃是为求使君饶吾兄弟性命,望使君念在吾杜家血脉单薄,人丁不旺,能留吾弟一命。”
此言一出,孔伷当即与左侧座下的许靖对视一眼。
许靖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孔伷稍安勿躁,继续等待杜律下文。
可孔伷却会错了意。
他眯了眯双目,突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为难,道:“汝弟玩忽职守,视谯县十万百姓如同儿戏,教吾如何能饶他。”
“吾身为豫州刺史,身负监察百官之责,放了他,又如何能向豫州,向谯县百姓,向一众将士们交待。”
“唉,伯仁,汝着实叫我为难矣。”
听得这番话,许靖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孔伷。
他本意是想看看杜律此来究竟为何,但孔伷却会错了意,反而施压。
如此倒也不错。
杜律直起身来,抱拳一揖,目含热泪,有些哽咽道:“使君,吾弟虽罪责难逃,实则他亦是中了那蛾贼奸计啊!”
“此话怎讲?”
“前些时日徐州来了一富商大贾,与吾弟结识。吾弟乃武人心思,乃至为其蒙骗。来前,吾已亲自前去探查南门营仓,查明了乙字营营仓走水与千金闸门为人破坏之真相,吾已揪出了军中内鬼。”
“那人供诉,正是那徐州富商以百金收买于他。”
“使君,今日吾弟于城门血战不退,为蛾贼重伤,望使君念在吾弟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饶他性命。”
“呜呜呜……”
一番情深意切的话语说罢,杜律再次拜伏在地,恸哭不已。
其情之真,意之切,令闻者不由心生悲戚。
许靖眉头微蹙,见孔伷投来询问目光,他略微沉吟,微微点了点头。
“唉,汝着实叫人为难。”
“罢了,罢了!”孔伷连连摇头,“如此,吾便念在他护谯县百姓多年的份上,饶他一命。”
“然死罪可免。”说着,孔伷话音一顿,声音骤然拉高,“活罪难逃,免去其军司马之职,逐出军营,永不录用。”
孔伷的话铿锵有力。
听得此言,杜律猛地直起身来,脸上热泪顺颊而下,似极为欢喜,高声应道:“吾代兄弟谢使君不杀之恩。”
就在这时,孔伷再次望向许靖。
许靖凝眸看着此时喜不自禁,泪涕横流的杜律,他亦分不清此人是情真意切亦或是在装模作样。
自古谎言可轻易识破,然最怕真真假假之谎言,着实令人头疼。
但不管如何,孔伷的目的已经达到,他遂朝其再次点了点头。
见状,孔伷眸间满是喜色,轻声道:“伯仁,起来吧。”
“谢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