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个女人问我我的过往。在晚霞晕染,烟雾缭绕中,我凝视了许久她清澈的眼眸,直到晚霞散尽,星点的火光再不足以支撑我看清她的面容时,才缓缓说,忘了。
那以后,虽然我们朝夕相对,但我总觉得看不清她的脸,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很多年后,我再也记不得她的面容,只有那双清澈水灵的眼未被记忆磨灭在漫长的岁月里。
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爱没爱过她,但我给不出答案,我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忘记了爱,忘记了她。
遗忘,是永生最大的敌人。
是的,我已经很老了,沧海桑田于我而言都不过弹指一瞬。虽然我的肉体还很年轻,我的热血依旧澎湃,但我的内心早已腐朽不堪。
人的苍老向来不是从生理开始的,而是在漫长岁月里毫无变化中陈旧。
又是很多年前,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对我说,腐朽就是遗忘。
其实我根本就悟不透这些,因为当生命永恒时,一切的失去,都变得毫无意义。
你别问我这些许多年前究竟是多少年前,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三万年,时间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以及那些与我一样的天命者,不过就是棋子罢了,我们的时间跟随着岁月之河永无止境,枯寂且死气沉沉地流淌。
如今,我立于梦魇之眼上,看着我的子民遍地哀嚎。
你看那只秃毛的兔子,正在躲避天降之火的轰击,但若是它能血脉返祖,抬手间可轻易倾覆几千里的人间;
你看那只盘行的蛇,因为忍受不了大地焚烧时的酷热而四处乱串,想当年它的先祖可是叱咤天地的龙族;
你再看那只哀嚎着落入湖中的小鸟,不知道它的祖族中的圣树凰灵树结出了第几颗果子……
但它们都没有时间了,它们被曾经信仰的上位者所抛弃,也被古老的祖族所嫌弃,它们或许再没有机会感受什么叫生命了。
我的永恒之光即将散尽,生命即将终结,我忽然想起了那双清澈的眼眸,我忽然觉得我似乎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我才忽然懂得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讲的话——遗忘就是腐朽。
我们终究会遗忘掉漫长生命里无数的事,这些事堆积在我们漫长的生命里,死气沉沉地消磨了我们所有的激情与生命力,它们在角落里发烂,紧拽着生命一起腐朽。但,那些随着生命落幕,隐没于时光中的事也就逐渐浮现、清晰,于是刹那芳华,生命之光随之黯淡无光。
好吧,在我又想起时,在我未死去前,我便给你讲讲我的过往吧。
当年那双清澈眼眸的主人,那个我遍寻世界各个角落收集散落的生命印记的人,那个早已轮回千百世忘了我的女人,不知她是否能听到。
遗憾啊……
但是又要从何讲起呢?这漫长的一生,重整过天庭,诛灭过人间,逆转过轮回……但这些看起来轰动天地的事似乎都没有了讲述的意义。
那些爱过恨过的人,也在岁月的长河中消磨殆尽。
我忽然发现我是一个可怜人,空有无尽的岁月,却握不住任何一件世间的美好。
罢了罢了,那就从那双眼眸开始讲起吧……
我醒来时,周遭死寂,时远时近的几声鸡鸣犬吠,提醒着我我还活着,我抱紧了剧烈疼痛的头部,挣扎着从一张破席上坐起,再费力地下床,站起,一阵猛烈的眩晕感差点击溃了虚弱不堪的我。
顿了许久,我才克服了这阵眩晕。
我踉跄地从床边晃到了墙边,再扶着土墙慢慢地挪到柴门旁,柴门虚掩,几簇阳光透过柴门射到屋内,显得有些炫目。
我小心的打开柴门,阳光瞬间冲垮了视线,双眼肿胀,针刺感倾泻而来。
许久,我才适应了阳光。但我分不清这是朝阳,还是夕阳,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比如方向感,比如清风,比如自己。
我站在屋前的一棵树下,在阵阵清风中,恍惚地思索着脑海中闪过的丝丝记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