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聊到,古代天文学有两个好处:授人时,见吉凶。在古代既实用,又保心安。
有经商头脑的朋友肯定会想:天文这个项目好,哪家耕地用不着啊?哪家种菜不讲究啊?哪个家庭老母亲不想为儿女算卦啊?谁不想知道未来吉凶啊?咱开个公司,招聘些专业人才来搞点业务?有搞头!
如果这个人在古代的电视连续剧里,别说开公司,第一集的片头都活不过。为啥?后果这么严重?稍后就会聊到。
那到底为啥没得搞?不为啥,皇帝自己喜欢他要自己搞。
那皇帝为什么喜欢?
因为区区商贾之流都知道有大搞头的东西,皇帝怎么会不知道?
天文这玩意,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技术业务范畴,直接上升到事关国家治乱、兴衰。那可不是随随便便“搞点业务”的事。
天文就是天,天就是皇帝的爹,把我爹拿来开店?你以为他是啃得鸡那个老头啊?皇帝继续强调:必须给我老老实实记住喽!我们现在是可怕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不是你们文明的近现代,皇帝的地盘他做主。
搞天文这事必须得由皇帝来垄断,要钱拨钱,要人给人,要官设官,制定行为规范,订立法律条文,抽调朝野顶尖人才,妥妥的天字第一号工程。
声势浩大(仅在朝野宣传,不外传民间),群贤毕至人才济济。
既然天文学是天子第一号工程,具体负责这项工程的人员肯定也是如雷贯耳的响当当的人物。
咱虽然是聊天,也比较爱吹牛,但讲到具体的天文事项的时候,牛要吹,经要引,典要据,咱不马虎,主打一个实事求是。)
据《史记.天官书》记载: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于宋子伟,郑则裨灶,在齐甘公,楚唐昧,赵尹皋,魏石申。
以上都是天文学界的天皇巨星,随便在历史上一放,都是学界泰斗,尤其是巫咸、甘德、石申,这三个牛人为后人编著中国古代天文学超级巨著《甘石星经》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据。
但同时,他们都是那个年代的“观象见吉凶”的占星学家,古代天文学和占星学是紧密联系的。许多天文学家实际上也是占星家。包括古巴比伦和古希腊古印度都有这种情况。并不是华夏民族的特产。
高辛是颛顼的侄子,史称帝喾,高辛氏之前有重、黎二人受颛顼委派,分别负责“观象见吉凶”和“观象以授时”。重、黎二人可能是有记载以来的最早的天文学家。天文学和天文设官的历史是同样悠久,有人就有江湖,天文学也是这样。
尧帝命羲、和钦若天昊,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关于羲、和,传说记载因为“沉乱于酒”,忽略了一次日食的发生,胤奉命“往征之”,由于日食事件在当时是极为重大的天文事件,事关皇帝的运程和国家的治乱,事态极其严重,还得了?这么重要得日食你都给错过了,我怎么给下一个日食预测交代?于是定下规矩,对于天文官的工作极其苛刻: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这就没法商量了,羲、和被杀鸡儆猴了。
酒精害人啊!羲、和告诉我们,开车和上班都千万别喝酒。
插一句:“羲、和”是继颛顼时期的“重”、“黎”之后,正儿八经的天文官,因为颛顼帝是上古时期的传说人物,“重”“黎”二人严格来说不算真实的天文官。因此,后人把“羲、和”第一位专职天文官。后世之中,天文官的主官叫“太史令”,后来王莽还把太史令之职位改称为“羲和”。
你看,动不动杀无赦,天文官是妥妥的高危行业。因失误被诛的羲、和,对天文官起到很大震慑作用,其子弟以此为戒,恪尽职守。后世对天文官的要求虽无如此野蛮但也极其严厉。
统治者很重视,天文官很危险,王室很稳固。
那如果说皇帝自己搞自己的,给点活给民间整整呗?搞培训班,学习天文知识,办会员卡,学天文、兵法、谶书、搞占星算卦,打打擦边球,搞搞周边产品,这个行当绝对火。
想也别想,试试就逝世,第二天必定就有人来抓人,严重的砍头,真不是开玩笑。
中国古代是以法律形式严禁私习天文的,私习是很大的罪,要判刑的。
所以开头聊的那个想开天文公司的人,第一集都活不过就是这样的意思。
天文学必须得官办,官办,官办,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
朝贺之大典,军国之重事,一切吉凶,军宾嘉之礼都是官办天文机构跟皇帝汇报后订立的,关系社稷安危,关乎国家兴衰。
天文学必须得垄断,垄断,垄断。重要的事情必须复制粘贴两次!
先秦时期,天文学有以下特点:
1、必须是官办的。
2、神圣政治意义大于研究意义。
3、天文学就是给统治阶级用来察微知变,就福避祸的参政辅政机制,指导生产生活。
4、分工明确,制度规范,严肃有效。
5、天文官是铁饭碗,铁到世世代代守其业。不够人就去朝野(注意,先秦这时候还是世袭,不去民间选拔)选聘,保证天文历法先进且连续。
后来的强盛的皇朝,开始对天文的政策有所松弛,甚至开放包容,还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意味。
比如唐宋。
唐朝时发生过一件官司,整个画面感就像周星驰《九品芝麻官》里审案的画风。
话说定州那个地方有个叫冯友的人私自学习天文,学得贼6,非常妙绝,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样引起别人嫉妒,被人告发了,好在他哥哥聪明,知道国家有政策,凡是有天文才能的,经过特殊考试,可以赦免,于是跟州司苦苦哀求:大人啊,你就看在我弟弟认真学习的份上放他一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弟弟虽然没到状元级别,但是他是真的有料的,请大人考试考试。这个州司也是个好官,听了请求之后一试,结果甚为精妙,实测是一名“学擅专精,志希供奉”的专业特殊人才,于是这个冯文被推荐给皇帝,让皇帝裁定。类似现代的特殊人才选拔或者是考试特长生特招。
所以说,一技傍身,学艺精湛,任何时候都可以混得开。
宋代为了广泛吸收民间这些“学擅专精,志希供奉”能人异士,专门设立了面向全国招聘的方式,类似现在国家面向全国招聘某些高端专业技术的人才,虽然求才若渴,但政策实在不太人性化还有些残忍:召天下伎术有能明天文者,试隶司天台,匿不以闻者,罪论死。
实在是恐怖政策,是为了巩固政权,消除妖言惑众,私议祥灾,可以理解,但不报名就论死,未免实在太残忍了。
结果这招聘的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吗?招聘的天文相术的人才共351人,当中录取68人隶司天文,一比三的通过率。录取比例跟现代公务员招聘差不多,但是,录取不到的后果极其严重,其他全部流放到海岛。意思很明确:懂天文相术的,无非两条路,第一条:技术知识过硬最好,直接隶司天台,到国家天文机构上班。第二条,技术不过硬的,直接被流放。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总结一下,其实这古代皇朝的统治者们对于“天文”,也是够费心担心用心苦心闹心的,说白了其实都有共同的小九九:
上半句:最怕没有人说;下半句:又怕有人乱说。
没人搞天文的话皇帝会心里慌啊,天象的告示得有人告诉朕啊!
有人说,但别妖言惑众蛊惑人心啊,朕要稳定人心,江山必须千秋万代!
这就是天文在古代的把控。实际上,上半句话是积极的,推动了天文由官方主导,促进了天文发展,下半句话是消极的,又抑制了天文更好地发展。
古希腊的天文发展和我们古代不一样,古希腊纯粹是想知道,主打一个热爱,统治者把控不严,所以经常出现一些打着天文学理论的歪门学派,甚至屡屡出现邪教。我们古代不一样,纯粹为统治服务为重。
后来,政策越来越宽松,禁止民间私习天文的范围只在:以天象言吉凶,或以历法言妖祥的。这种情况依然严禁。但历法推算方法的研究不在禁止之列。
你看,这就是进步,这就是开明,这就是赏罚分明,倡禁有度,盛世皇朝的特点之一。
南宋时期涌现很多有才华的历家,这些所谓布衣、士人、草泽者(粤语叫茄叻啡,二打六、乌鼠、蛋散),因为他们虽然是“茄叻啡,二打六、乌鼠、蛋散”,但他们不是咸鱼,他们有梦想,有天文的梦想,并且有才华,在开明政策之下,这些有天文梦想才华的人,都能在“请召四方通历者至都,使历官学焉”,你看,努力学习就是那么好,肯定会有用,搞得好,官都得向你学习。
闻道先后,术业专攻,加油吧,少年们,努力会有机会的,考试不行,偏才也可以。
(本人是教育界的边角余料,我还深刻的记得曾经有个老师对我循循教导:加油吧,是金子都会发亮的,铁子。从此我整个人生就跪了,因为人跪有自知之明。)
这些盛世皇朝,布施的开明政策,激发了天文学在民间极大的活力,那些开明鼓励的用人政策,又让“民间天文之学盖有精于太史者”得以不断吸收进入官办天文学得机构中来,纳入官办文学得轨道。反过来又推动了天文学的极大发展。
聊个题外话,话说这些年来,体育界某几个大项目不太景气,选人用人的方式不妨借鉴一下,请召吸收更多“民间有技术盖有精于太史者”,激发那几个大项目的活力。
伟大领袖说: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的智慧和力量是无限的。
天文政策宽松,用人不拘一格,天文人才,民间私习天文活跃,没官府抓人了,没人告密告状了,也不用动不动行刑杀头流放了。街头拿着竹棍的盲公算命占卜随处可见了,甚至涌现许多“学擅专精”的奇才。
到了明朝就不是那样讲了。天文政策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开国皇帝重八兄的性格比较极端。
1368年,洪武元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登基一肚火。
“国初学天文有厉禁,习历者遣戍,造历者殊死。”
我去,这猛一下子刹车,把天文学的魂都被惯性甩出去。学习一下历法都要发配守边关,造历的人命都咔擦掉。
这一下子,安静了,整个世界,全都安静了。天文学,快要安息了。
五年后,重八兄又诏曰:
钦天监人员永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学历算,不许习他业;其不习学者,发南海充军。
这一下子,天文学家也安静了,整个天文学家的家族,也安静了。南海,旅游业有政策保障了。
对于天文,重八兄到底是重视呢?还是不重视呢?重视的话,搞那么严厉,搞死人哦。不重视的话,又专门强迫天文学一家子和后人专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