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仪只得掩了掩身上的赭红帔子,道了一声:“如此,恕我失礼了……”
言罢,便往宫外走去。
这崔昭容向日甚是讲究风物,但于今时今地,也不向别过的李昭仪行个尊卑之礼,何论幽姿淑态。稍历磨勘,便凄然若此,究竟是闺阁中人,交游有阙,且未经尘凡羁旅之苦,到底少了许鹤唳青田,凤鸣丹丘的大家之风。
西京三十里地,春明门外一落宅第,御史中丞王衮正燕坐于后园禅静。自上疏乞退获准,王衮便着人于此处修建别业,奈何宦囊羞涩,只略具了个图样,未算得上甲第高峨,缭垣深重。想王氏几代公侯,宠遇盛隆,奈何到他这里,却因其不乐仕宦,不喜片牍之累,酬和之苦,便借口老病,致仕而归。自此潜心于三道之修。奈何平日俗务缭绕,班门不静,虽成日蒲团高坐,戒行精苦,仍不得其要。似今日已端坐有时,眼前芰荷盈池,菡萏微露,祥气自发,却望见西厢那里,几个女眷叽喳作戏,大煞风景。
其间,一个荆钗粗裙,侍婢模样的女子怅语道:“我家露井边种的那株桃树,年年花开如云,不知邻家阿姊是否今年还去,若去,恐怕又会摘得一篓回去调胭脂玩。”
旁有一鬓插银簪,颜若春杏的毛丫头仰高了脸儿,嫩声道:“木莲姐姐,你家去此几里?不若我禀过父亲,同你归家省亲如何?”
话一落尾,旁有一蓝裳者即俯身低语道:“又说谬话。小姐应谨记于心,无论何时何地,都应律身有范,动静有度。你已是金钗之年,此后愈要气象端重才是。”说话者乃是府中乳母何媪。毛丫头名唤禅月,小字锦娘,为府中庶母所出,但因中丞钟爱甚笃,加之其虽贵为名宦之后,然略无骄蛮,成日与下人仆妇们耍作一团,虽嫡母不甚怜爱,倒也无所烦忧。
被唤作木莲的女子听完何媪这一通絮语,笑道:“何嬷嬷,看你成日张口仪态,闭口法度的,而你我都是连杌子都坐不上的出身,却整日说些先生们才挂在嘴边的酸话,不怕大夫人听见,又怪你失了身份,越什么猪代什么狍了。”
这木莲原是连自家姓名也无的乡间女童,王衮见其面容秀而端,且其家又自忠州避荒而至,便以木莲呼之。谁知这木莲乃是一个口舌疾利的主,白费了王相公一番美意。
何媪闻得此话,倒也不甚气恼,彼此都是处惯了的,脾气禀性又怎不知。
且说王衮原配周氏原系蓝田盐铁巨贾周伯文(字向山)之长女,二人遵照父辈指腹之约而成秦晋之好。周氏与王太夫人素有不睦,但碍着周氏娘家财粗势大,太夫人又观周氏气象,心知此女难惹,便以头疾复发之名,自往别院居住。
就在三人于廊下说笑之时,东厢那头,主母周氏手持账簿,与质库谢司理隔着一道纱屏,主仆叙话有时。
但见周氏玉齿轻启,语似无意地说道:“谢司理,茶榷之事眼下如何?”
屏风那面,方才还神态自如,答对得宜的谢司理身姿一僵,枝梧道:“回禀夫人,这,这茶榷之事,因着近日质库事杂,加之今年游商四出,以致朝廷茶税多有损益,因而此事办理起来,较往前棘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