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总是对未知保持着敬畏之心,薛舒玄也不例外,他虔诚地将离匣捧在手中,缓缓将其打开,匣子里漆黑一片,再一看去,只见四壁绘制着八卦星象,黝黑的匣底深渊般蠕动起来.
薛舒玄仿佛听到了源自地狱的嘶吼,不知何时,一只没有眼睛的幼虫沿着匣壁爬到了自己手中,此虫扁平柔软,身细有纹,隐隐有墨色荧光闪动,口中兀自流着黏稠体液.
“哼哼……”薛舒玄身后再次传来了少年的嗤笑,笑声极度刺耳,仿佛利刃在伤口上恣意划行.
薛舒玄大惊失色,他知道此物名曰尸虫,可在尸体上产下幼卵,繁衍速度极为惊人,尸虫以食腐为生,常常出现在古墓中,世所罕见.
薛舒玄刚要抛开离匣,但为时已晚,只见密密麻麻的尸虫从匣内涌出,仿佛洞开了炼狱的门,火舌也无法将尸虫燃尽.
它们纷纷由薛舒云铠甲的缝隙中钻了进去,紧紧贴合着肌肤爬行,瞬间便已游走了全身,令薛舒玄痛痒难当.
突然,群虫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体内,鲜血还没来得及涌出,墨色斑点便已沿着手臂和脖颈蔓延开.
薛舒玄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浮肿化脓,失去了本有的色泽,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剥离躯壳,甚至可以听到尸虫啃食肌骨的声音.
“咯吱……咯吱……”或许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一种声音,能比肌骨磨损的更加令人恐惧.
薛舒云吼得声嘶力竭,浑身不协调地颤抖起来,热焰的“哔啵”声盖住了一切喧嚣,薛舒玄耳中只剩下火舌的轰鸣声,他开始神志不清了,口中呓语着:“为什么为什么?”
卧龙庄浓烟障目,火舌在竹林与屋宇间恣意穿梭,薛舒玄身体上的寒冷开始加剧,犹如灵魂抽离了肉体,与死亡促膝长谈.
他强忍着剧痛环顾四周,忽然发觉少年消失在火中,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他握紧双拳,紧绷的神经令其愈攥愈紧.
时间过得很慢,薛舒云用余光探寻着身上的铠甲,然而串联铠甲的绳索早已燃断,薛舒玄看到的是被热焰侵蚀后的皮肤.
他方才醒悟,原来火中根本没有手持离匣的少年,也没有密密麻麻的食腐幼虫,一切都源于薛舒云内心的恐惧,而冯道的目的正是引诱薛舒云一步一步地走入火中,这切肤之痛绝非尸虫啃咬的原因,而是烈焰焚烧之故.
薛舒云僵倒在火中,眼神麻木涣散,但仍有疑虑蠢蠢欲动,他心下暗道:“这是薛某第几次倒在疆场上?满院的火迟早会将薛某烧成飞灰,冯道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引我走入火中呢?纵是如此,若能将骨灰撒在大梁的土地上也算是因果福报了,何况卧龙庄还是一处绝佳的阴宅.”
想到这里,薛舒玄会心一笑,但焦黑的肌肤却无法浮现出任何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他在坦然地等待死亡,神智忽然变得异常清晰.
忽然阴风大作,强大的涡流铺天盖地地将烈焰引开,向着八颗巨岩龙头集聚而去,火势潮退一般抹去了庄内的腌臜印记,刹那将阴宅焕然一新.
卧龙庄火起火灭,仅在瞬息之间,像极了生命的涌来与逝去.
薛舒玄被烧得气息微弱,身上已是半肉半骨了,他忽然想起少年口中的那句话:“万事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由得心下叹服:“原来冯道早有预谋,他知道卧龙庄的大火会退去,所以引得薛某走入水中,冯道啊冯道,不愧为中原的五绝之首,薛某输得心服口服”
薛舒玄怔怔地望着空中漏下来的几点星光,仍是合不上眼睛,痴痴说道:“万事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万事皆无常,有生必有灭”
于此同时,和卧龙峰百步之遥的望魂崖上,已是一片沸腾了,朱友贞脱下金盔,发现卧龙庄火势骤减,刹那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他剑眉深锁,不解道:“何处刮来的妖风,这火怎么怎么说退就退?”
张奕尘颤抖地拭去冷汗,谏言道:“神相再怎么高深莫测仍是个凡胎肉体,焉能不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小的以为,只要寻来利矛铁索以弓弩射到卧龙峰上,不怕军士们上不了卧龙峰”
张奕尘话音未落,但见八颗龙头张开了血盆大口,口中利齿森然,兀自挂着斑驳的秽物,山体随着石龙的低吟震动起来,仿佛群山拦腰折断了一般.
未待众人反应,烈焰便由石龙口中喷了出来,宛若一段段殷红飘带,串联了九座孤峰.
火势伴着狂风袭面而来,朱友贞瞪大了双眼,他没有料到消失的烈火竟会由石龙口中再次喷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护……护驾!”朱友贞俊面煞白,已是吓得毫无人色了,自顾自地抱头蹲了下去,金盔不慎脱手,随着山体的震动滚落崖下.
张奕尘追随薛舒玄出生入死,什么阵仗没有见过,但如九重天这般诡异的所在也是生平初见,于是扑在朱友贞身侧高呼:“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众人惊惧之余忽见朱友贞蜷缩在地上,神策军立时回过神来,这是军人的使命,他们用身体将朱友贞围在中心,竟是硬生生地挡住了这滔天热焰.
巨大的喷射力将众人推落深渊,但神策军仍是源源不断地立在朱友贞身前,一人倒下便补上一人,即使火烧遍了全身依然纹丝不动,仿佛一座座丰碑,守护着他们唯一的信仰.
朱友贞未敢抬头,耳旁尽是风声吼声和战栗声,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炙人的温度,吓得进气多于了出气,浓烟从神策军的缝隙中挤进来,呛得朱友贞连连咳嗽.
张奕尘跟着朱友贞,他感觉到胸中窒闷难当,仿佛有无形热浪欲冲破肌骨,令自己爆体而亡一般,于是他颤着声音道:“陛下切莫呼吸,这这烟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