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本就是苦寒之地,又连年征战,恰巧那年更是大旱,更是民不聊生。那时候,易子而食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皇上大概不知道,小孩子被烹,却连个尸骨都寻不到,您可知道是为什么?”
还不待玄泽说话,赵相便是自顾自的答道:“因着,那骨头却也是要熬汤熬上多日,骨髓要敲出来喝掉,骨头熬软了,也是要吞之入腹的。直至后来,人人自危,甚至大人夜里出门也要结伴而行,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旁人的盘中餐。”
说到这里,他忽而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强行压下来,嗓子更哑了几分继续道:
“萧正三番四次向朝廷上书,要朝廷拨粮,却良久也不见任何东西运来边关,他没了法子,便是将军饷舍出一半来分给百姓。那惨烈的吃人日子方才堪堪少了些。
只是,军营里大伙日日吃不饱,各处怨声载道,渐渐的,越发不可收拾,不止逃兵变多,便是暴乱叛出的也不在少数。”
玄泽听到这里,面色已然惨白,却到底没有打扰,听他继续说。
赵相夹起了饺子,目光定定的道:“萧正他,就是用一顿酸菜饺子,平了所有人的怒火。”
“说来啊,那年又逢大雪,萧正叫人支起了三口大锅。饺子的香味令三军垂涎不已,他让人给每个人都分了饺子,包括我。”
“饺子真香啊,饺子汤里还飘着油花,我连续多日未曾吃饱,那一餐恨不得将舌头都吞掉。”
“可是,阿泽,你知道吗?我刚刚吃完,萧正就告诉我们,那饺子是人肉做的。”
他顿了顿,忽而笑了了:“周围人承受不住,有呕吐不止的,有干呕的,也有试图抠嗓子抠出来的。周围全是此起彼呕吐的声音。”
玄泽皱起眉头来,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真的是人肉做的?”
“自然不是。他那般正人君子,如何能做出烹人的事儿呢?”赵相说着剧烈咳嗽了好一会,喝了口水才勉强压住咳嗽的欲望,涨红着脸道:“萧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似乎能一眼就看透人心一般。不,确切的说,他能把控人心,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意搓弄把玩。那日,他不过堪堪一席话,让所有战士奉他如神,敬他如祗。包括当时初入战场的我。”
“阿泽,你知道么,后来我无数次午夜梦回,想的都是萧正那日的话。想着他的脸。想他那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实在好奇,站在他那般的高度,瞧见的众生有什么不同。”
玄泽垂下眸子,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后来你坐到了比他高的位置。”
赵相笑了下:“是啊,我也封侯拜相了。可惜啊,不过如此罢了。”
玄泽:“一如这酸菜饺子是吗?所以你不爱吃了。”
赵相却是盯着那酸菜饺子道:“我从来不爱吃这饺子,甚至每次吃的时候都能想起哀鸿遍野的战场,想起那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想起萧正,我主人那令人厌恶的满是正气的脸。”
“我每次忍着恶心下咽,同旁人说着萧正的好,其实都在想着,怎么将超越他,怎么替代他。怎么让他的后人给我做奴。怎么在我跟前摇尾乞怜。”
玄泽忽而重重的放下了筷子:“赵无念,他死了!为了家国,在战场上战死了!他是我大景的忠臣,纯臣。他的功绩惠及子孙。你如今这般光景,全凭他提携。他为你消奴籍,送你入科举,与你有再造之恩,你怎么和他比?又怎敢和他比?”
他从未想过,那个教导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外祖父,竟然有着这般阴暗扭曲的内心。胃里竟然泛起了一股子恶心来。
赵相忽而微微眯起眼睛来:“如何不能比?他自诩聪明,却还不是没命回来?只要我想他死,他就活不成...”
“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