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女士对于周说:“你跟小江好好学学,你们都是同学,在生活问题上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于周很不满,说:“他也就是这几年行了,以前上学的时候,什么都不会,所有的衣服都不在学校洗,从来都是拿回家去洗。”
于周这孙子,之前说得好好的,要在家人面前多说我的长处,不要揭短,可是现在居然因为自己挨说了,在我身上翻旧账!
大周女士说:“不能老提以前呀,人总是要进步的……要是按你说的,小江以前不行,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变得行了……你再瞅瞅你,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于周说:“等我以后结婚了,和晓露也搬出去住,到时候必然就都会了,人到没辙的时候,总是能想出办法的……小江,很早之前你可答应过我啊,等我跟路晓露结婚了,你会便宜租给我一套你们家的房子呀。”
我说:“那没问题,就咱们这关系,谁跟谁呀。”
路晓露忽然“扑哧”一笑,然后绷住脸,直言不讳地对大周女士说:“周妈妈,您知道于周和小江之间还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吗?”自从路晓露和于周好上之后,她就一直管于周的妈妈叫“周妈妈”。
全家人一同看向路晓露,大周女士好奇地问:“还有什么关系?”
路晓露看向我,忽然微微一笑,对大周女士说:“在我之前,于周有个前女友,您还记得吗?”
大周女士一愣,于周瘪瘪嘴,其他人则一言不发,要么假装吃饭,要么安静地等着路晓露继续说。我一猜路晓露就是要说这件事,不禁也跟着笑了笑。大小周女士见到我也笑了,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路晓露则不慌不忙地说:“于周的那个前女友啊,跟小江还有关系呢?是不是呀,小江?”
我点点头,不顾长辈们的疑惑,一言不发,等着路晓露接下来翻包袱。
“而且,关系还不一般呢,可以说是十分亲密。”路晓露扫视着众人。
于周的脸色铁青,江小晨却笑吟吟的。大周女士见到儿子的表情,不禁担忧起来,小周女士见到女儿的表情,眉头舒展开来。
我再次点头。
大周女士为了不让儿子尴尬,便赶紧陪笑着说:“晓露啊,一会儿偷偷摸摸告诉我吧,别让他们别人听见啦。”
路晓露却说:“这没什么的,我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小周女士看向我,说:“小江,赶紧吃菜,别愣着,一会儿菜都凉了。”
江小晨忽然大笑起来,说:“嫂子,你别卖关子啦,你要是不说,那我可说啦……其实吧,我哥的那个前女友是江乐的小姨。”
此话一出,长辈们全都一愣,唯独姥姥还在认真地挑着鱼刺。大小周女士一同看向我,问:“真的吗?”
我点点头,把我与夏云朵的关系说了一遍。她们这才真正地笑逐颜开。大周女士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如果夸赞路晓露而贬低夏云朵的话,于我的面子上过不去,要说两个姑娘都不错的话,又怕路晓露吃醋。
我说:“我小姨去年已经结婚了。”
路晓露说:“对,我当的伴娘。”
大周女士长出一口气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真是搞不懂……不说这个了,赶紧吃饭吧。”
姥姥忽然抬起头,说:“哎呀,我刚琢磨过闷儿来,你们两个都姓江呀。”
小周女士笑着给姥姥夹了一筷子菜,说:“妈,你这脑子反应真够快的。”
姥姥没理她,继续问我:“你家是哪儿的呀?别是跟小晨家有亲戚吧?”
我一愣,看向江小晨,心里犯嘀咕,生怕再闹出一个巧合来,就像《天龙八部》里的段誉一样,喜欢的全都是妹妹。我磕磕巴巴地说:“我们家是大兴的,离黄村不太远。”
小周女士说:“妈,你就是瞎操心,(一指江爸爸)他们家老一辈是解放前从河北来的北京,他们家祖籍是邯郸的……你也是老封建,一听见同姓的,就往本家儿上想。”
姥姥说:“不是我瞎想,以前咱们家住平房的时候,接壁儿的老庹家就是这样,儿子找的儿媳妇也姓庹,后来生了个傻子,才知道他们没出五服……”
大周女士说:“您瞅您打的这个比方,可着这片儿打听打听去,有几家姓庹的……吃鱼的时候小心点儿,别被刺扎着。”
姥姥说:“我挑得干净着呢,别看我老了,眼睛一点儿也不花。”
江小晨低声在我耳边说:“我姥姥去年脑血栓了一次,现在看着跟正常人一样,就是有点儿糊涂了,你别在意。”
我点点头,没说话,表示理解。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如同一架磨损了数十年的机器一样,总会因为零件的问题,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情况。人就是这样,大脑作为核心,随着年龄的增长,专注力和反应速度、逻辑能力逐渐下降,骨骼和肌肉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再坚硬和有弹性,它们与大脑的衰老成正比。我看到江小晨的姥姥,便想到了自己的姥姥。我的姥姥似乎比江小晨的姥姥年轻几岁,但是整体状态也不遑多让,即使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她们依然用旧社会的封建观念试图禁锢新时代的科学思想。我怎么可能和江小晨有亲戚关系呢,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
我又看了看江小晨,她和她的姥姥似乎有共同之处,她也正在专心致志地择着鱼刺呢。我喜欢看江小晨认真吃饭的样子,呆呆的,显得十分可爱。我想,下礼拜要给她弄一次鱼,至于是垮炖还是清蒸,那就要看她的口味了。
小周女士对我说:“小江啊,我们小晨有很多的毛病,平时你要多包容她呀。”
我说:“我从来没发现她有什么毛病呀。”
小周女士说:“她有时候会闹小性儿,平时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一点儿也不会拐弯儿,要是你们平时有一些磕磕绊绊的时候,不要吵架,有问题直接跟我说,我来批评她,或者你跟于周说也行,他来转告我。”
我说:“阿姨,您放心吧,我们在一起从来不吵架的……我觉得她很好,特别善解人意,从来没有跟我发过脾气,她还特别会鼓励人,特别会调动我的积极性。”
于周简直都要笑喷了,他捂着嘴,就像是开了震动一样,坐在椅子上哆嗦着。大周女士和路晓露同时用筷子尾端杵了杵于周。于周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笑着说:“小江,你说的这还是我妹妹吗?”
江小晨噘起嘴,满脸不高兴:“妈,你看他呀……大姨,嫂子,我哥老是欺负我。”
小周女士不乐意了,她瞪着于周,说:“你打小就欺负你妹妹,现在你们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欺负她呀!”
于周看向我,冲我眨眨眼。我说:“大周,你冲我眨眼也没用,以后我也是小晨这拨儿的了。”
于周瞪大眼睛,说:“嘿,你现在居然不管我叫哥了。”
我笑笑,看了看江小晨,说:“你要是对小晨好,那我以后还叫你哥,你要是总欺负她,那别怪我跟你对立了,反正我是看出来,大姨和路晓露也是不向着你的。”
于周说:“嘿,我成了众矢之的了。”大家都笑了。
江爸爸忽然说:“小江,下次再来的时候,别开车了,到时候咱们好好喝顿酒吧。”
于周举起手,说:“也得叫上我。”
一直默不作声的于爸爸也发出低沉的声音:“还有我。”
那天,我在周家度过了十分愉快的一天。我以为见到喜欢的姑娘的父母,会被他们严厉的气势吓到,结果没想到他们一家人是如此的和蔼,这让我十分想要真正地融入到这个幸福的家庭之中——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温馨的感觉了。我想,也许我的那个用来偷窥别人家庭生活的望远镜是时候该丢弃了。
晚上,姥姥想让江小晨留下陪她住一宿,江小晨拉着姥姥的手,说,姥姥,我今天还要上夜班呢,一会儿他得送我去医院。姥姥惋惜地说,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呀?江小晨说,您要是想我了,就让我妈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回来。于周凑了过来,说,姥姥,你就是偏心眼儿,怎么不说让我留下来陪你呢?姥姥说,我对你们俩是一样的,对谁都不偏,有好吃的都给你们留着呢。于周说,算了吧,您给我留的桃酥都哈喇味儿了。
临出门的时候,小周女士拿出一个信封,塞给了江小晨,并且对她说:“小晨,平时你不要抠抠搜搜的,别老让小江花钱。”
江小晨把信封塞到自己的包里后,拽着妈妈的胳膊,娇嗔道:“我知道啦!”
小周女士还说:“小晨,你住在小江家里的时候勤快一点,不要总是犯懒,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哎呀,我都懂。”她甩着妈妈的胳膊,说。
“还有,”小周女士看了看我,又对江小晨说,“你抽空让小江带你去看看他的爸爸妈妈,陪他们说说话什么的……”
小周女士的这句话让我很是感动,差一点就掉下了没出息的眼泪——其实并不能算是没出息,只是似乎长久以来,很少有人能想到我的父母。所以一旦有人提到我的父母,我就会很激动。
江小晨不再撒娇,而是微微鼓起嘴,松开了妈妈,转而轻轻地挽住我的胳膊,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妈,您回去吧,我们走啦。”
于周说也要回家,但是大周女士却说要过一会儿再走,还想要和小周女士多聊一会儿天。于周很无奈,只能同路晓露一起与我们告别。
他们关上门后,江小晨松开了挽住我的手,问:“今天他们应该没看出来什么破绽吧?”
我说:“应该没有吧……不过,我通过今天和你们家里人接触,觉得他们都特别好,我不太想欺骗他们了,这让我有一种负罪感……”
江小晨忧愁地看向我,低声问:“以后你不打算再来了吗?”
“不是,”我说,“我以后还想来,只不过不想骗他们了。”
“那样的话,我妈可能就不会让我……”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想……”
她连忙抬起手,打断我,羞答答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让我想想吧。”
“我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笑笑,说:“好啦,咱们赶紧走吧,你还得先把我送到医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