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我再次轻而易举就原谅了养父对我施加的暴行。
当他在我的身边,拥有呼吸,拥有温度,时不时的玩笑,喝多酒之后的唠叨,好像自己也挺幸福的,有人关心有人挂念真的要比人民币更有用一些。然而闭上眼,养父发愠的样子如同漆黑梦魇里的魔鬼,咆哮,殴打,沾着血的菜刀亮起银色闪光,躯体承受着一拳又一拳满身都是窟窿。我在天堂,我在地狱,有多少幸福和感动,就有多少的悲苦和遗憾。人们说,美好是短暂的,痛苦是永恒的;人们说,变坏容易,变好很难;人们说,人之初性本善,我们的灵魂在慢慢腐烂;人们说,我们渐渐活成了那个曾经厌恶的人。似乎事事顺心万事如意都是理所应当的,似乎吃饱穿暖是没有条件的。
究竟,我有没有原谅的资格啊。
母亲郑重宣布,今天是由养父下厨,给大家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那会儿,众赌徒停止手上的动作,齐刷刷望向母亲。某人把麻将牌往前一推,大叫声:“不玩了,得回家过年。”
母亲道:“这儿也是家,吃个饭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再不回家快让媳妇撵出来了。”他答道。
另一人插嘴:“赢了钱就跑可不行,你得留下吃饭。”
“就是,不准走,还得陪我喝点儿。”养父也从厨房那头叫喊。
最终,满屋子的人聚成一圈,围在小小的麻将桌四周,吃起了年夜饭。以麻将机当餐桌,以一次性纸杯当作白酒杯,这群中年人笑声不断,觥筹交错。
养父的厨艺没得说,众人纷纷伸出大拇指。他憨笑着,又喝透了纸杯里的白酒,沈叔叔连忙给养父续上杯:“来,福根给咱最辛苦的人。”
沈叔叔倒酒的时候,养父将我和弟弟唤到身边,小声说:“你俩得多吃。”
听到父亲简短的话语,竟有些哽咽。
喝飘的众人开始唱老歌,《大约在冬季》、《耶利亚女郎》、《冬季到台北来看你》等等,曲毕,一伙人拍手叫好,趁着兴又来了次集体干杯。
母亲要求我和小光回屋里去,沈叔叔却从塑料袋里掏出两挂爆竹一板呲花:“让孩子们出去玩吧。”养父没说话,把打火机丢给弟弟。
佀光兴奋地抱起爆竹和呲花,哧溜一下就跑出门,我紧随其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提醒弟弟注意安全。
弟弟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声响起,他猛然跳起,大声喊着:“过年啦!”
过年了。
我激动地跟佀光抱在一起:“我是最疼你的姐姐!”
“我也是最爱老姐的弟弟!”
不远处,突然闪过人影,熟悉的外貌让我一眼就认出她来。
“我来找我爸爸。”许久未见的沈冰露说。
我和弟弟慌忙分开,有些尴尬,但还是主动对她说:“嗨,老同学,过年好。”
后来我问母亲,为什么大年三十这么多人不回家。
母亲皱了皱眉,露出可怜之情:“你王叔叔打光棍四十年了,你邱大爷前年死了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