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蕊微收拾心神，拉着沉央飞身纵下。院中，绫儿正与一群鬼影恶斗，余里秋躲在她身后，不仅未能替她分担丝毫，反倒碍手碍脚，令绫儿心有旁骛，大是制肘。倘若只绫儿一人，以她的本领，说不定已然冲将出来。

当下，杜蕊微振起剑光，东一卷，西一扫，将无数鬼影扫得四分五裂，再也聚不成人形。绫儿大喜，叫道：“师姐真厉害，比臭泥鳅厉害多啦！”矮胖子脸上一红，悻悻道：“倘若余里秋不是身为阶下囚，翻手覆手便能将这些腌渣物事杀干杀净。”

绫儿道：“哼，说得好厉害似的，方才躲在我背后的是谁？倘若不绫儿见你可怜，护着你，你早就让这些恶鬼啃得也是干干净净了。”

矮胖子语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蕊微淡淡一笑，她封了余里秋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如今的离心岛岛主除得皮粗肉厚，实与常人无异。既然寻得绫儿与余里秋，又见满寺鬼影腾腾，杜蕊微心生去意。

以她的本领，一剑来，一剑往，自是不惧这些无识之鬼，但沉央与余里秋均如寻常人，令她不得不有所顾忌。再说，无识之鬼便如山石草木，并不稀奇，然而鬼物喜阴惧阳，又不喜群居，如今这寺内竟聚了这许多得鬼物，当真是世所罕见。

事物反常必有妖异，四人正要离去，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尖啸，跟着便是鬼嚎如哭，听得人浑身发麻。

耳听尖啸声与鬼嚎声此起彼落，绫儿心头不安，扯了扯杜蕊微衣襟，说道：“师姐，那是甚么声音？”

杜蕊微神色凝重，余里秋忽然叫道：“不好，是鬼王，快走！”

“走甚么走，臭泥鳅，你让恶鬼吓破了胆么？”绫儿骂道，在她看来，这些恶鬼也不过尔尔，算不得甚么了不起，有得师姐在，又有甚么好害怕的？

余里秋沉声道：“杜掌教，鬼王虽不可怕，但此事绝不简单，看着倒有些像是养鬼。”

“甚么是养鬼，鬼物还有人养？你当是养臭泥鳅呢？”绫儿瞪了余里秋一眼，她一心想要除妖捉鬼，如今又有师姐撑腰，自是不愿轻易离去。

余里秋道：“天下鬼物不外乎三，一者如山石草木，生不知何时生，亡不知何时亡。二者机缘巧合，蒙得灵智，心生念起，与人无异，这等鬼物不惧乾阳，不畏罡风，若是再得大机缘，习得道家与佛门法术，那更是一日千里，本领了得。便如昔日天地盟百目真君，他那一身本领，余里秋便多有不及。再如茅山郭老真人随侍心月童子，余里秋更是难望项背。听说紫阁山沉大法师有位师侄……”

“人鬼道，我是知道的，那第三种呢？”绫儿插口道。

余里秋道：“第三种便是旱魃了，飞天遁地，无所不能。那已是神仙一般的物事。”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杜蕊微，又看了沉央一眼。沉央心头一凛，隐隐觉得余里秋这句话饱含深意。

绫儿天真无暇，但却并不愚笨，心思一转，顿即大怒，骂道：“臭泥鳅，你再乱看，绫儿便一剑杀了你。”

余里秋嘿嘿一笑。绫儿更怒，唰地一下把剑架在矮胖子脖子上，喝道：“不许笑！”

余里秋顿即不笑，只是拿眼瞪着沉央看。

沉央心头一黯，低下头去。

“凌儿，把剑放下。走吧。”

这时，忽听杜蕊微淡淡说道。绫儿猛一扭头，便见杜蕊微放开了沉央手腕，举步往院外走去。绫儿追上去，说道：“师姐，臭泥鳅胡说八道，你莫生他得气，也莫上他得当。也，也莫生凌师兄得气。”

“我怎会与他生气？此地不宜久留，绫儿，你带上他。”

杜蕊微漠然说道，窜到屋脊上，竟是再未回头看上沉央一眼。绫儿发了一下呆，拉着沉央朝屋脊上纵去。

“那谁带余某？”余里秋叫道，他被封了禁穴，纵不得也不飞不得。

绫儿纵上屋脊，回头骂道：“臭泥鳅，你居心叵测，竟要诬陷我师姐，枉我刚才还怕那些恶鬼吃了你。你滚吧，绫儿再也不想见到你。”越说越怒，眼眶也红了。

余里秋心想，老子只是说养鬼，又没说你师姐拿他当鬼养，倘若要老子滚，那便解了老子穴道啊，老子这等模样怎能滚得，只怕尚未滚出这破寺，便被恶鬼啃得干干净净。

“余岛主，你走吧。”

杜蕊微的声音在屋脊上淡淡响起，几道劲气扑来，扑扑扑打在余里秋身上，余里秋猛一踉跄，险些栽倒在地，跟着便觉浑身气息一畅，一身本领已然尽复，不由抬头向杜蕊微看去，便见杜蕊微站在屋脊上，裙裾飘飘，浑似凌波仙子一般，但却并未看他，而是看向后院。

杜蕊微在屋脊上运目四看，只见四面八方的鬼影均往后院窜，因此前院倒是空无一鬼。后院极远处，鬼气翻腾，犹如浓云泼墨一般，显然便如余里秋所说，其间必有鬼王。至于是不是有人养鬼，那便不得而知了。她稍一沉吟，暗想，这里距瓜州镇不过十来里，待我把绫儿与他送到镇上，再折身而回，来把这鬼王斩了，免得恶鬼祸害人间。

“杜，杜掌教。”沉央忽然唤道。

杜蕊微一怔，回头向沉央看去。沉央脸上一红，说道：“我，我不信他。”

杜蕊微心头一喜，接着又是一酸。

“你自然不该信他。”绫儿幽幽道：“凌师兄，我师姐一心一意待你，绝不是图谋你甚么，为了你，师姐甚么也不顾了，连西华山也不要了，带着我们下山来，你，你真不该疑我师姐。”

“绫儿，你胡说甚么呢。”听到一心一意待你，杜蕊微脸上不禁一红，撇过头去，便要飞身而走。“有人来了。”这时，沉央忽然又道，看向远方。二女一怔，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冷月茫茫，树影丛丛，哪来得人影？但知他五识灵敏异常，他说有，那便有。

“杜掌教，定是养鬼的人来收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