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珍晃了一下神，微微笑了笑说“我没事。刚刚冬青她们提起你娘，也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你娘，看到你想念她的缘故，你不要难过”。

莺儿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难过。大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一提起娘亲就哭鼻子。”

冯文珍轻轻揽过莺儿“我们莺儿果然长大了”说着心里泛起一阵悲凉。自从冬青她们到府后，冯文珍的心里一直有一团愁绪难以释怀，文珊派的人都到了，萧安良的回信却还没到，也不知是没收到，还是不愿意回。

入夜，冯文珍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樊川文集》胡乱翻着，雨声渐稀，不时能听到芭蕉叶上的水珠滚落荷花池的咕咚声。“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随手翻到了这首《赠别》，她不禁轻轻念出声来，低头看着躺在里面熟睡的莺儿，不禁落下泪来“也不知道还能把你留多久”。

前几日父亲突然把冯文珍叫到书房问话，冯文珍以为父亲是要问她母亲的伤势，没想到竟是同她商议两位妹妹的亲事。父亲说母亲现在病着，刘红袖和方灵仙两个都是没正经主意的人，只能和她商量了。冯文珍这才得知永安堂这些年过得风雨飘摇，如今更是内忧外患兼具，父亲担心局势要是一直这样不稳，冯家成了个空壳子，到那时就不能给莺儿、琇儿说到好亲事，自己也拿不出像样的嫁妆。父亲的话让冯文珍感动了好一阵，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儿女事从不上心的父亲，会替两位妹妹考虑那么多，她一边宽慰父亲，一边答应父亲会替两位妹妹好好准备嫁妆，调教礼仪，像当初萧姨娘帮助文珊那样，帮着她们准备周全，决不让两位妹妹逊于他人。只是这份感动还没坚持几天，就被冬青带来的一个消息给击碎了。当年同莺儿的舅父萧宪良一起发配宁古塔的况旌刚刚升任浙江巡抚，不日就要上任。听到这个消息的冯文珍心里一阵酸楚，父亲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直到今天女儿依旧是他的一个工具，填补他从来没有满足过的金钱欲望的工具，自己、文珊、莺儿、琇儿无一例外。父亲，你花着用女儿的幸福换来的银子，享受着女儿的血泪换来的富贵，心里就没有一丝丝的不安吗？父亲你哪里是因为担心日后没有办法给妹妹更好的嫁妆，你是想趁机会拉拢况大人，借着况大人在浙江的机会和萧家的名声把莺儿卖个好价钱罢了。可话又说回来，她们俩也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自己舍不得有什么用，女大不中留，总是要嫁人的。冯文珍这会儿倒是很希望当初父亲没有去杭州码头把莺儿抢回来，那样萧大人就能在京城替莺儿寻一个家世显赫、才貌品行俱佳的如意郎君了，哪会像父亲这样看的不是对女儿好不好，而是对他自己好不好。

在这宁波城里比爹娘更了解女儿的大概就是媒婆了吧，全城谁家的姑娘多大岁数，什么性情样貌，家世如何都在媒婆们的脑子里刻着。冯家的门槛近几日都快被宁波府里的媒婆踏平了，张家少爷俊俏，李家公子出息，赵家家世好，吴家仕途强，还有给一家兄弟俩一起说亲的，说什么妯娌是亲姐妹，夫婿是亲兄弟，莺儿、琇儿嫁过去肯定更和睦亲热，吃不了亏。因为母亲病着，刘红袖、方灵仙要回避，都没法见媒婆，所以这些可笑的粗鄙村话都得冯文珍一个人受着，每日里竟有多半时间都是在跟这些媒婆们周旋。不仅如此，媒婆们走后她还得去前院父亲的书房，把自己听到的信息大致过滤一遍，把一些有用的说给父亲听，好让父亲拿主意决定把两个妹妹许配给哪一家。

往常冯文珍向父亲说完这一天跟媒婆们交流的信息后，父亲也不会多问她什么，都是直接就走，不做停留的，谁知今天父亲突然把她叫住了“丫头，你觉得这些人家里哪一个比较合适”？

冯文珍被父亲问得愣住了“这个，女儿没想过。”冯文珍说的是实话，她的确不知道，也确实没想过，原本她们姐妹四人再加上五儿的婚事就不是其他人说了能算的，父亲交代他接待媒婆，她就一老一实的跟媒婆们拉扯闲话，多余的她一概不想，也轮不到她想不是。这些张家李家、公子少爷的她都是这边跟父亲汇报完，那边就忘，根本没往心里去，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教些规矩给莺儿呢。

冯立嶂放下手里的笔接着说道“你觉得范家如何”？

“范家？您是说隆鑫钱庄范永璟范世伯家”？

冯立嶂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

“这个，范家并没有遣媒婆来过，女儿不知”。

“我知道没来过，就问问你，觉得范家怎样？可还配得上我们家”？

冯文珍缓缓走到墙边的一排椅子上轻轻坐下“年初范家长孙满月，女儿替母亲去祝贺，倒是听说他们二少爷正值当年尚未婚配，范家也是书香门第、家世显赫，夫人、姨娘、大少奶奶都是很和气的人，说起来能在宁波府跟咱们永安堂相较的商家也就是隆鑫钱庄了。他们家的少爷我虽没见过，但是想来也不会错，父亲是想把莺儿许给范家吗？”冯文珍的最后一句话问的小心翼翼。

冯立嶂笑着摇了摇头“莺儿他们如何配得起。你去吧，过几日还会有几家遣媒婆来，你细问问再来回我”。

父亲莫不是想把琇儿许给范家二少爷，听这口气是板上钉钉子了，既然说范家配不上莺儿，那会把莺儿许给谁家呢？难不成也是京城？要是京城那可就太好了，只是父亲最近几年很少出门，也没去过京城，又怎么会在京城有熟识的青年才俊呢，哦，莫不是萧家替莺儿在京城找好了人家？怪不得萧安良到现在都没个信来，看来十有八九是这样了。

“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再往前走就要掉湖里里去了，还只顾着笑”。

冯文珍这才晃过神，可不是么再往前几步就到水边上了“青竹，你去跟方姨娘说，就说是老爷说的，让琇儿这几日跟莺儿一起在丁香院学规矩，起居也在丁香院，现在赶紧收拾，明日一早就搬过去”。青竹一头雾水的答应着传话去了，不知道老爷突然把两位姑娘放一起是想做什么。

冯文珍其实有自己的打算，虽然自己在感情上跟莺儿近一些，可琇儿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妹妹，范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那可是名门望族，从前朝起就是宁波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如今琇儿要嫁进范家，单凭方灵仙一个教她是没用的。再者，琇儿性子柔弱，遇事只会强忍，跟她娘一点都不像，到时候难免吃亏，倒不如她把两个妹妹放一起，一块儿教，相互有个伴，也好一同进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