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得先顾着要紧的事办,扬州的人命官司是笔糊涂账,官府还没正式提审就是等着我去送银子呢,先晾几天也不妨事,倘若有真凭实据是咱们的人犯的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小伙计之间打架斗殴的事,还算不到永安堂头上。我走后你要好好盯着天溪堂的动静,宁波这边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冯立嶂前脚刚走,方灵仙后脚就把消息送了出去。现在宁波就只剩简山和孟掌柜盯着,孟掌柜是个除了治病救人其他事一概不上心的人,鼓楼老号和宝奎巷、南水桥两家分号再加上新盘下来的广益兴分号都得简山一个人操心,难免捉襟见肘,顾不暇接。正好被方子期钻了空子,方子期答应方灵仙不在这个时候把冯立嶂赶尽杀绝,可没说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
“这些年,让姓冯的把安稳日子过得也够多了,是时候让他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了”方子期拿着方灵仙送出来的信对方义先冷冷的说。
“义父,要不要先查查那几个黑衣人的下落”?
“不忙,我有更要紧的事让你去办”方子期如此这般的在方义先耳边低语一番,方义先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笑意,大步流星的转身出门了。
永安堂的其中一家分号在月湖东岸的宝奎巷,环境佳地段好,北城的人抓药基本上都在这儿,生意自然也差不了,事情坏就坏在这生意好上了。宝奎巷分号的掌柜叫乔宗赐,是乔月娥的本家堂弟,打小跟着家里学玉雕,可是这个人性子急,心沉不下来,做雕刻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心不稳手底下就没准头,再好的料都出不来精品,严重的手一抖就会毁了人家的玉料,赔钱吃官司在所难免。学了几年实在成不了气候,家里为了让他有口饭吃,就把他送到宁波永安堂跟着冯立嶂学本事。因为是乔氏的娘家弟弟,简山和孟掌柜也没敢让他从学徒做起,一来就站柜台,再加上乔氏在背后给娘家人使劲,不过十年的功夫,刚刚三十出头的乔宗赐就当上了宝奎巷分号的掌柜。铺子里配的伙计都是简山精心挑选的精兵强将,药材都是鼓楼老号切好了送过去,伙计们只管按着药方抓药卖钱就是,乔舅爷一分钱的心都不用操,只等每个月底盘点账目,往老号按照比例交份例银子就行,就这么千防万防的到底还是出了事。永安堂的每家分号向老号上交的份例银都不一样,宁波的分号是每月底盘库,上交利润的八份,余下两份作为日常周转;常州、扬州、苏州等地每半年盘库,上交利润的六份,余下四份作为日常周转。京城的两家分号不必上交份例银,所得利润除了日常周转外,都用来周旋关系网络、补贴冯文珊。在乔氏的撺掇下宝奎巷分号每月上交的份例银从八份降到了六份,其实就是变相的贴补娘家。虽然坏了规矩,可是冯立嶂也没办法,自己落魄的时候没少受乔氏娘家的接济,这多出来的两份例银就当是还人情了。乔氏和冯立嶂这么想,乔宗赐可不这么想,他把多出来的这两份当成了冯立嶂对自己经营有方的奖励了,每个月少则一百多则三百,全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这些银子他也一点没糟蹋,不是喝花酒就是进赌场,要么就买小妾、买宅子,渐渐的乔三爷的名号就在宁波叫响了。
冯立嶂拿自己的这个小舅子没一点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简山和孟掌柜私底下在宝奎巷分号多操点心,他们没办法,其他人有的是办法。乔宗赐花钱的阵仗可不是一般的大,每月末盘点一拿到银子,转身就往青楼赌场去,一晚上输个百八十两都是小菜一碟。乔宗赐好赌却不会赌,是个硬茬,仗着自己有钱,不管不顾不用脑子,输掉的银子有一多半是被人算计去的。赌场对付乔宗赐这种人一般用的都是赢大头输小头的办法,三五两的输三五十两的赢,但是一晚上只让他赢一把,算一算还是输得多,这样能把赌徒的赌瘾勾上来,让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着翻盘。常年在吉庆赌坊跟乔宗赐打擂台的是一个叫纪扬灵的年轻少爷,纪家是浙江最大的书商,他父兄叔伯长年在外做生意,只有他最小留在家里陪伴祖母。上有祖母溺爱,下有母亲心疼,除了变着法的花钱找乐子纪小爷一天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纪扬灵虽说是纨绔子弟,却也是个风雅人,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之所以跟乔宗赐较劲,一是实在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粗鄙不堪的模样;二是受朋友之托,这个朋友就是吉庆赌坊的幕后金主方义先,方灵仙这些年攒下的钱全都被方子期用来开赌坊了。原本开赌坊只为挣钱,没成想竟钓到了乔宗赐这条大鱼。
以往乔宗赐都是月末那几天往赌坊跑的勤快,这几日冯立嶂不在宁波,姐姐也病着,他彻底没了约束,每日药堂关门盘库后就往赌坊去,赌个通宵再回府补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去药堂晃一晃,至晚再去通宵开赌。这天他趁账房和大伙计不注意悄悄从柜上包了五十两现银拿了张二百两的银票就往赌坊去了。赌坊就在月湖的东北角,没走几步就到。进了院子也不在大堂停留,趾高气扬的就往里边的小间走,伙计们看见他就跟看见财神爷一般,争着抢着伺候。都是个赌,这里边的小间可比外面闹哄哄的混场子安静多了,不光安静还雅致,不光雅致还舒服。德庆酒楼的八个食盒一字排开,上好的杏花村汾酒香飘四溢,正经的明前龙井润着嗓子,凤雅居的两个头牌在边上伺候着酒局,用乔宗赐的话说:有朝一日就是死在这儿都乐意。乔宗赐一进门看着这些美酒、美人脸上早就笑开了花,正要跟如玉、如月两个花魁调笑一番,一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纪扬灵,赶忙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哟,纪小爷,我没注意,您先到了,失礼失礼,这俩美人儿您今天挑哪个呀”?
纪扬灵合起折扇说道“跟乔三爷约局我怎敢不先到。这两位姑娘都是冲着三爷您的面子来的,纪某不敢僭越”。
乔宗赐的脸上立即笑开了一朵花“如此说来乔某就不客气了”说着就把两位姑娘一边一个揽进了怀里。
两个时辰后乔宗赐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自己带的二百五十两和身上的零碎物件全都输的干干净净不说,还倒欠了吉庆赌坊八百两的借贷,再加上之前欠的一千五百两,连本带利共欠了吉庆赌坊两千八百两。今天也是怪了,整整两个时辰,不管是掷骰子还是推牌九他竟然一把都没赢过。
乔宗赐红着眼睛满脸沮丧的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如月、如玉两位姑娘也累的爬在一边睡着了,坐在对面的纪扬灵却依旧风姿绰约得意洋洋。乔宗赐还想接着赌,可赌场的伙计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借给他银子,不仅如此,纪扬灵还在那儿讽刺他“三爷,要不咱们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改日您把这八百两的欠银还上了咱再继续。再者如月、如玉两位姑娘也累了,您素日最好怜香惜玉,要是把她们累出个好歹您还心疼不是,今晚我就受累替您好好照顾这二位美女”。说完示意身后的小厮去把两位姑娘叫醒。
只间乔宗赐挣扎着爬起来歪在椅子上指着纪扬灵说“姓纪的,你小子别得意。明天还是这个时辰还在这里,三爷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高手,区区一千两算什么,还不够三爷我喝顿酒的”。
纪扬灵站起身扯了扯衣衫“三爷说的是,三爷家大业大,自然不在乎这区区的一千两。只要明日三爷您还能直着进来,纪某自当奉陪到底”说完带着如月、如玉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