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画像被赵青山呈上御案,元弘眸色微沉,藏于袖中的拳头不由发紧。
并非他多疑,此事实在凑巧。
关于路氏叛首路鸣就是鸣休这件事,元弘也是昨夜审讯后才知,大皇子这个废物从何得了消息,竟能先他一步揭露此事?
难道是方全在暗地里摆了他一道?
不,这不可能!
方全没理由这么做。
元弘垂目,心知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想法子安然渡过元盛猜忌才是首要。
大皇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元弘才是路氏叛军的幕后之人,路鸣也好,鸣休也罢,不过是元弘用来清理障碍的棋子。
此事一旦被证实,本就不讨元盛喜欢的他定会被逐出京城。
该如何打消元盛的顾虑呢?
除非,他对所有人都构不成威胁…
“父…父皇…儿臣…儿臣…”
仅只是与元盛一个照眼,元弘便汗湿了衣襟,他怯懦的浑身打颤,吓的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莫说仪态,连半点男儿气概也无,看着连赵青山都不如。
元盛眼角微跳,头疼扶额,不明白为何只是这么件小事,就能将自己这野心勃勃的儿子吓成这样。
莫不是虚有其表?
若是如此心性,实难担大任。
“有话你就说!堂堂一个皇子,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随着训斥落下,元弘吓得一头磕地上,好半晌没能抬起来。
“求父皇恕罪,儿臣知错,儿臣…”
“嗤——”
旁观大皇子一时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元盛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见到大皇子这般模样,顿时来了火。
这厮还有脸笑话别人?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被吓破胆进宫求他拨人相护!
喜形于色,不堪大用!
砰——
一方砚台就这么被元盛顺手扔了过去。
大皇子一时反应不及被砸中膝盖,嗷的一嗓子,腿一弯,疼的险些跪下。
“嘶——父皇为何偏……”
“咳……”
一道轻咳,打断了大皇子即将脱口的质问与不满。
大皇子迟钝的一个激灵,忙在赵青山隐晦的示意下跪地请罪。
“父皇恕罪!儿臣并非有意冒犯,求父皇饶恕儿臣这一次,儿臣再也不敢了!”
元盛耷拉的眼皮懒懒掀起,看向赵青山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任何掌权者都不会喜欢自作聪明的下属,纵使这个人是跟随他多年的赵青山!
赵青山弓着身子,坦然接受着元盛的打量,丝毫没有逾矩的自知。
所幸,元盛暂时需要他,不会因为些微小事过多苛责。
不多时,目光移开,赵青山长舒口气,默默走到大皇子身旁,将那方砚台收了起来。
正欲借机退下,身后,元盛突然开了口。
“青山啊,你跟了朕许久,朕最信任你,有件事非你不可,你可愿替朕分忧?”
话音刚落,元弘跟大皇子双双将视线投在赵青山身上。
赵青山撤到一半,闻言只得转身,重新跪地磕头,利落的表忠心。
“但凭皇上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好!”
大掌一挥,元盛眉目一利,饱含深意道:
“你办事稳妥细致,朕将妄城之事交予你,即刻出发,青山啊,你可一定不能让朕失望啊!”
赵青山面带感激,当即伏地谢恩,直到退出了殿门,再看不清元盛的脸,他才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
相伴多年的情份就此断绝,于赵青山而言,他已仁至义尽…
殿内父子三人都打心里认为赵青山这一走,便是有去无回。
妄城战事吃紧,缺钱缺粮,军心尽失,赵青山作为元盛在外的脸面,到了妄城,只会沦为那群莽夫的靶子,焉能有命回来?
到底只是个无足轻重阉人。
大皇子暗自替赵青山惋惜,却也不敢生出半点替他求情的心思。
天盛皇朝的血脉,打骨子里就是凉薄的。
妄城之事有赵青山替罪,元盛心下略松,转头继续刚才的问话,
“元弘,你可还有话说?”
元弘还是那副怯懦模样,嘴张合几次,似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说,眼睛时不时的往元盛身上瞟。
这显然是想求一个恩典才肯开口的意思。
如此举动勉强勾起元盛两三分兴致,嘴上随意敷衍道。
“你想说什么,说了便是。”
得了此话,元弘神色一喜,立即开了口。
“儿臣也是昨夜擒了叛首才发现他长的与鸣休相似,可鸣休早在两年前就因错被儿臣逐出了府,依皇兄所言,儿臣认为这叛首与鸣休定然是同一人。”
“此人心机深沉,早早埋伏在儿臣身边,以谋时机,扰天盛基业,幸得父皇庇佑,让儿臣阴差阳错将此人赶走,这才没让他借儿臣之手伤害父皇。”
“想来也正是因为此事,这贼首才夜闯儿臣府内,欲杀儿臣泄愤。”
“可有一事,儿臣始终不解,大皇兄说他也擒获了叛首,若皇兄所言为真,那儿臣们手中定然有真有假,其中定有一人是真正的叛首,另一人则是为掩护叛首的逆贼…”
……
大皇子越听越不对劲,听到后面发现元弘不仅将自己摘的干净,还顺势将他也拖下了水。
什么叫若皇兄所言为真?
不管路鸣跟鸣休是否是同一人,元弘跟此事都脱不了干系!
大皇子性子急,当即就要揭穿元弘话里漏洞。
“父皇,元弘此言差矣,儿臣…”
“将你二人抓的叛首带入慎刑司,你们都先回去,此事朕自有定夺。”
妄城出事在前,元盛又急于揪出在京城暗处谋划的黑手,得知大概后,他只想赶紧打发走两个不成器儿子,故而对兄弟二人间的明争暗斗只当看不见。
“父皇!”
大皇子不甘心,还欲再辩,一抬头,却只看到元盛冷漠的侧影。
他只能愤愤甩袖,几步追上了率先退下的元弘。
“别以为父皇偏帮你,我就拿你没法子,你且再得意些时日,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哼!”
撂下这句话,大皇子毫无预兆用肩撞开元弘,扬长而去。
以元弘的身手本能轻易躲过,可他却没躲,反顺着力道踉跄几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滚落殿前长阶。
血色铺开,宫人惊叫着去唤侍卫太医。
大皇子只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了过去。
他瞳孔紧缩,反射性的避至一侧,哪知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等心神稍定,抬眼看去,他才发现滚落的那人衣衫发饰皆十分眼熟。
配合着宫人们的惊叫,大皇子终于辨清了乱发下的那张脸。
竟真是元弘!
元弘不是身手极好吗?怎会…
狐疑打量,待视线触及到元弘面上那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后,大皇子头皮轰的炸开。
他再如何迟钝,也明白元弘此刻想做什么。
人证物证俱在,殿前手足相残,单凭此举后面的深意,他都在劫难逃!
元盛是老了,不是死了,怎能容下他的迫不及待?
指着元弘,大皇子艰难吞咽,口舌发苦,色厉内荏的替自己辩驳。
“你是故意的!元弘!你装什么!我都看见了!你就是故意摔下来!你就是想陷害我!起来!…”
元弘身子未动,蠕动的唇角溢出鲜血,泛红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