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引风是在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发现监控出现了问题,监控中的?霍玉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整整睡了一个下午,一动没动。
但凡是一个正常人,即使在睡眠的?状况下,也根本不可能一动不动。
更何况霍玉兰每天下午都要喝下午茶,而且家里的?桃阿姨和宋阿姨,也会主动出现在监控之中投喂霍玉兰,询问霍玉兰晚上吃什么。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看到,监控始终只有那一个定格的画面。
他先是给霍玉兰发消息,毫无意外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后来?又给刘虎打电话,结果刘虎说霍玉兰上午的?时候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牧引风还不知道刘虎早就已经被渗透了。
虽然他觉得一边拿老?板的?工资,一边欺骗老?板,这实在是畜生?的?行径。
但是他被人捏着命门呢,现在不仅是被霍玉兰捏着,老?板的?妈妈也捏着呢。
刘虎连一句乱七八糟的?话都不敢说,只敢按照霍玉兰交代他的?去说。
当然刘虎手下的?那帮人也是一样。
霍玉兰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出门,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出门的?。
牧引风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牧引风加紧速度把手上需处理的?工作草草处理做好标记,心慌意乱地早退了。
等?到牧引风回到家之后,果然没有看到霍玉兰的?踪影。
而且监控画面还定格在之前的?画面上,牧引风询问刘虎的?时候,刘虎愕然说:“这监控怎么回事?是不是坏了呀?”
然后刘虎在电脑上随手拍了几下,画面闪烁了两下,竟然就……恢复正常了。
好像之前一整天的?定格故障就只是产生?了卡顿。
牧引风并没有在监控上过多纠结,因?为霍玉兰确实不在家里。
他询问了刘虎还有两位阿姨霍玉兰是什么时间?离开?的?,大家的?口?径都非常一致,霍玉兰是在吃完午饭之后,睡完午觉离开?的?。
那就有可能?只是出去玩……现在天色还没黑,或许她只是出去买东西。
牧引风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他去了霍玉兰的?屋子看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被动过。
他拉开?了衣柜,里面三个行李箱都好好地在衣柜里蹲着呢。
之前霍玉兰偶尔会用这些行李箱装一些不要的?衣服,让桃阿姨去给她处理掉。
这些行李箱没动,就连浴室里面的?洗漱用品都好好地摆着。
牧引风虽然心中慌得不行,却反反复复地在告诫自?己,不要有过多的?猜测,霍玉兰是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她偶尔起了兴致想要出去逛一逛,自?己又没有时间?陪她,这不是很正常吗?
虽然牧引风希望霍玉兰一直留在家里等?着自?己,可是牧引风也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思?维。
至于霍玉兰一直没有接通电话……或许她去看电影了呢?
或许……或许她现在不太?方便?呢。
或许手机不小心就静音了,牧引风贴身?放着的?手机有的?时候也会不小心碰到。
总之因?为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过的?迹象,牧引风竭力地去排斥那个他根本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他坐在那里给霍玉兰不接电话找了无数种理由,也在自?己身?上找了无数种毛病。
甚至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霍玉兰不满意,她是在故意吓唬自?己呢?
总之思?绪万千,却没有一种是责怪霍玉兰。
他甚至还专门多吃了一遍药。
吃过药之后平心静气,让桃阿姨和宋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就一直坐在桌子边上等?待霍玉兰回来?。
手机一直都没有回消息,最开?始的?时候牧引风打电话还能?打通,只是无人接听,到后来?的?时候……手机直接关?机了。
霍玉兰其实收拾了行李,但拿走的?都是一些平常不用的?,只是一些备用和替换的?东西。
所?以牧引风不太?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
牧引风手上也有一些人,想要找到霍玉兰的?踪迹很容易,所?以霍玉兰一开?始还真的?必须依靠牧元蔓的?遮掩才能?让牧引风找不到。
而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一直等?到了深夜。
他一遍一遍拨打号码,直到自?己的?手机也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他又去查看监控,可是故障的?那一段时间?所?有的?画面都是空白的?。
他又询问刘虎和阿姨们?,甚至把院子里面的?保安全部都叫来?问过。
大家一致的?口?径……让现在看似冷静,实则已经丧失理智的?牧引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违和的?地方。
如果牧引风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意识到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休息,所?有人全都衣着肃整,好像随时等?待着他的?传唤和询问。
只可惜……牧引风吃下的?药已经失效了。
现在他的?余光之中全是各种各样扭曲的?黑影,耳朵里面哇哇乱响,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鬼叫。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意相信,也不敢去相信的?事实——霍玉兰跑了。
他们?那一天明明……明明已经把一切全部都说清楚了。
他照顾霍玉兰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的?软化,也能?够感?觉得到霍玉兰对他的?依赖。
牧引风以为他已经成功了。
他以为他和霍玉兰之间?不会再重蹈覆辙,他那么坦诚,剖白了自?己的?一切,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唯一的?诉求就是希望她不要离开?自?己。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
而且是用这种……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了他。
牧引风坐在桌子边上,看上去只是在出神,可他的?灵魂已经抽离了身?体,和周围扭曲的?黑影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你我。
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轮椅的?扶手,垂头盯着自?己的?双腿,片刻之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一片通红,眼中细密的?血丝在游动着,像活蛇一般。
他被抛弃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牧引风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全部都被抽离,好像下一秒就要顺着轮椅流淌到地上去。
他慢慢低下头,抬起了僵硬的?手指,深深插入了自?己的?鬓发。
他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揉搓着自?己麻木的?脸,想要通过痛苦让自?己获得短暂的?清醒。
可是并没有作用。
他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他根本看不清周遭的?一切,操纵着轮椅想要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打电话给莫宁,让莫宁去指挥海庆他们?立刻找人。
只要是人过的?地方就会有踪迹,尤其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找到一个只离开?家里半天的?人,并没有那么艰难。
他应该迅速托人调查所?有的?乘车和乘飞机的?记录,他应该很快就会摸到霍玉兰的?踪迹,他很快就会找到她的?去向。
他应该迅速让人监视和从?前的?霍玉兰包括慕方懿有关?系的?所?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排除霍玉兰不是被他们?引诱,或者将她带到了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他应该立刻做这一切。
可是牧引风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霍玉兰已经离开?他了。
他很清楚,不是她被谁抓走了,也不是被人引诱胁迫。
牧引风和霍玉兰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他非常清楚,霍玉兰不是慕方懿那种随便?谁都能?够哄骗的?人。
她就是……就是抛弃他了。
监控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坏掉,她或许为了离开?他已经做了好多天的?准备。
可是明明前天晚上……不,昨天早上他们?还在抵死缠绵,亲密无间?,不可分割。
她竟然真的?忍心就这么离开?,甚至还为了不让他找到在监控上做了手脚。
牧引风想起霍玉兰那些前男友控诉的?话。
她根本就谁也不爱,我们?这些人全部都是她的?小白鼠,是她获取养料的?途径。
一旦她没有办法从?我们?身?上获得救赎的?快感?,一旦她失去了兴趣,就会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
牧引风都觉得那些混蛋王八蛋根本就是辜负了霍玉兰的?爱。
他一直都不肯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一直都觉得只要赤诚以待,霍玉兰就一定能?够感?觉得到。
他甚至觉得霍玉兰那么善良,连生?病都是帮助别人拯救别人的?症状,她怎么可能?狠心抛弃谁?
肯定是那个人做得不够好,她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可是……可是牧引风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他已经把自?己从?里到外扒皮抽骨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却依旧不想要。
牧引风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的?亲生?父亲。
他们?两个是一样的?症状,也是一样的?温柔到底,也决绝到死。
原来?那句虽然没有存在诊断之中,却在遭遇过白骑士之后的?人都非常明白的?规则是真的?——白骑士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们?一直都在拯救的?路上。
那么霍玉兰下一个拯救的?对象是谁呢?
牧引风想起庄飞发疯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这世上还有高位截瘫,还有植物人啊。
他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霍玉兰和别人在一起,霍玉兰周到而细致地照顾别人,她抱着他,和他睡在一起。
甚至和那个人做一些……和他也做过的?事情。
牧引风就觉得自?己的?胸腔之中烧起了一把火,这把火在升腾起来?的?瞬间?,就已经像强压电流一般,窜过他的?心肝脾肺肾,让他整个人都焦糊不堪。
他那天坐上了电椅,他愿意证明自?己的?忠诚。
可是原来?这一切霍玉兰早就已经不想要了。
他焦糊的?腥臭的?心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她急切想要逃离的?一切。
她甚至连贴身?用的?东西都没有带走,是为了来?去空空,好彻底摆脱他吗?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他明明还没有痊愈,他的?精神疾病是毕生?都不会被治愈的?。
他还不能?顺利地行走……
牧引风想到了什么,陡然之间?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那天……他那天为了留住她,毫无理智地从?轮椅上面站起来?扑向了她。
那时候她说过“可是你已经好了,你已经能?走路了。”
牧引风感?觉自?己被惊雷劈中,被电闪灌身?——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那天的?坦诚以待,毫无保留,才是她彻底对自?己失去了救赎欲望的?根源吗?
他应该一辈子都伪装自?己站不起来?……不,他应该彻底把自?己弄成一个永远站不起来?的?真残废,她才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牧引风的?双眼早就已经模糊一片,他能
?看到的?一切都无比的?扭曲,所?有的?物体在他眼中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牧引风深深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活活撕扯下来?。
他压抑无比,嘶哑无比地出声,而后却低低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拼尽全力,想要用残缺而分裂的?灵魂,供给她一点鲜红的?健康的?爱意。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为了她变好。
可是她原来?根本不希望自?己变好。
白骑士当然不希望自?己救赎的?人变好了。
是他太?傻,竟然觉得……
“啊哈哈哈哈……”
牧引风呜咽着,痉挛着,他痛苦地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剧烈颤抖的?身?体带动轮椅向前走了一点,他撞到了餐桌才停下。
牧引风伸手胡乱地推了一把,正巧抓住了餐桌上的?一把长柄叉子。
今天晚上他准备了烛光晚餐,他想要和霍玉兰度过一个浪漫而美满的?一晚。
牛排已经彻底僵冷,蜡烛烧到了尽头,烛泪淋漓了整个烛台,鲜红如血,像极了他们?之间?糜烂的?结局。
牧引风抓住那冰冷的?叉子,突然扬起手,而后狠狠地插向自?己的?腿。
“呲”的?一声,非常细小的?声音。
那是上等?的?定制西裤被戳破,叉子刺进皮肉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牧引风的?神志陡然一清,眼前的?黑影如同被浇了圣水褪去的?鬼影。
他又笑起来?,白发凌乱,唇眼鲜红,在烛台最后摇晃将熄的?灯火之中,他看上去像是疯狂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他再度扬起了手——“呲!”
“呲!呲!呲!”
“呲!呲!呲!”
并没有鲜血迸溅,但是牧引风一边笑着,一边在自?己的?双腿上不断刺入。
都怪他!
他不应该突然间?暴露自?己能?够站起来?。
他应该早在发现她病症的?第一时间?,就想尽办法把自?己变成真正的?残废。
都怪他!
是他逐渐恢复的?身?体,让她彻底失去了拯救的?欲望。
牧引风疯狂地刺着自?己的?腿,同时也在大声笑着,越笑声音越大,笑容越美。
一直到他疼痛到麻木,双手彻底染上刺目的?鲜红,淋漓的?血液顺着他的?西裤浸湿了脚踝,流淌在地上。
而他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哑声笑着停下。
他又拿起了手机,用那双已经用自?己的?血染成鲜红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重新拨通了电话。
他想告诉霍玉兰,她可以回来?了。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的?事情,可以当着她的?面把双腿彻底锯掉。
只要她别再离开?他。
那天他为了引起霍玉兰的?怜惜,主动在地上爬。
可是牧引风很想告诉霍玉兰,爬行也不算什么。
一个人为了抓住他的?所?有,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可是他带着凄切的?,讨好的?微笑拨通了电话,片刻后那边却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牧引风一连打了十几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手指上的?鲜血也已经凝固干涸,只有腿上传来?的?疼痛,还在不断地游走在他的?神经之中。
他慢慢松开?了僵硬的?手指,手机落在地上。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但是就在牧引风觉得自?己连轮椅都坐不住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狗叫声。
被人关?在客卧一整天的?小白狗,刚才趁着桃阿姨和宋阿姨钻进房间?说悄悄话对口?供的?时候跑出来?了。
它很饿,它的?腿已经恢复了不少,本身?也没有伤到骨头,咬伤也在精心照顾之后不再疼痛,它已经能?正常走路。
它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为它治疗伤口?,温柔照顾它的?主人,也没有看到平时喂养它的?人,客厅里面就只有一个它并不熟悉的?牧引风。
如果放在平时,小白狗可能?并不会靠近牧引风。
可它太?饿了,又渴又饿整整一天,它只是一个小动物而已,它又能?知道什么呢?只是为了活着。
因?此它壮着胆子,跑到了牧引风的?脚边,伸出舌头舔了舔牧引风的?皮鞋,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后它低下了头,开?始贪婪又忐忑地舔食地上顺着牧引风脚踝滴落成片的?血迹。
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讨好叫声。
牧引风的?眼前、耳边、包括脑子里面的?狂风暴雨像骤然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借着屋内最后一点将灭的?烛光,看到了地上正在吞吃他血液的?小白狗。
牧引风死死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