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建保持着一贯的冷静:“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顾全畏罪自杀,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大堂之上,所有人都见到了,不需任何交待!”
兰永年一想,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松了一口气。
穆建说:“莫大人,顾全什么都没说!以本官之见,按照现在的证据定罪吧!”
莫如深问:“如何定罪?”
穆建说:“顾德璋伙同顾全及于阔成,勾结御史台的值守官员操作了科场舞弊案的全过程,依律判刑也就是了。”
莫如深不以为然:“请问穆大人,假账本上为何是顾全的笔迹?”
穆建不屑地说:“那是顾全栽赃杨玉贵的。”
莫如深不同意:“那他为什么要选杨玉贵作替死鬼,难道他不怕得罪太子吗?还有,文云孙的考题为什么是在刘克功手里买的,考题上为何是顾全的字迹……”
莫如深还想继续说下去,被穆建打断了:“顾全死了,问一下文云孙不就行了!”
莫如深一时语塞。他只顾与兰永年、穆建及顾全周旋了,忘了文云孙还没有提审。
莫如深一拍惊堂木:“带文云孙!”
文云孙被带上了堂,神情自若。
莫如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文云孙今天的神情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坚定。
莫如深问起了那些在顾全、刘克功及文云孙之间发生的蹊跷。
文云孙承认这些事情无法解释,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实上刘克功是杨玉贵杀的,杨玉贵是被太子的侍卫长温奕民杀的,顾全在大堂上自杀了,相关人员都死了。文云孙成了唯一的亲历者,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了。
这会儿,穆建倒是坚定得很,大喝一声:“来人,大刑侍候!”
“且慢!”莫如深喝道。
穆建的目光狠辣起来:“如此刁民,不动大刑,他什么都不会招!莫大人出言阻拦,莫非出于私谊吗?”
莫如深一看他冲自己来了,也不示弱:“我与文云孙确有交集,但穆大人想过没有?文云孙只是一个十几岁的书生,万一挺刑不过,出了什么事,我们就彻底没线索了。”
兰永年看他们剑拔弩张,急忙过来打圆场:“两位大人都有道理,我们再商量一下。”
莫如深和穆建都瞪了他一眼,这老家伙一向就是和稀泥的。他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就往哪边跑。
还没等他们开始商量,刑部差役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三位大人,御史台的值守官靳炎死了!”
“什么?谁死了?”兰永年大惊。
差役又说了一遍:“看守考题库房的值守官靳炎死了!”
莫如深也很吃惊:“死在哪儿了?”
差役说:“在家中。”
莫如深转身说:“两位大人,我们去一趟吧!”
兰永年早已六神无主,战战兢兢地说:“也好!”
穆建指了指文云孙问:“他怎么办?”
莫如深想了一下,说:“先让他回家。”
穆建坚决反对:“那怎么行?”
莫如深问:“你能证明他有罪吗?”
穆建反问:“难道他没罪吗?他购买了考题,参与了作弊。”
莫如深针锋相对:“他有考题,为什么不悄悄作弊,而把舞弊的事情揭露出来呢?”
穆建无言以对,莫如深趁热打铁:“皇上都说放了他,难道你想抗旨吗?”
穆建的身体突然一震。
兰永年赶紧走到穆建跟前,低声地说:“穆大人,先让他回去吧!”
穆建就坡下驴了,不再反对了。
莫如深对文云孙说:“文云孙,你先回国子监,最近不要离京,随时配合官府询问。”
文云孙答应一声,被差役带出去了。三个人或骑马,或坐轿,急忙赶往靳炎的府第。
靳炎自缢于书房,用的是一条绳子。正下方有一把椅子,倒在一边,现场很像自缢。
兰永年有点急了:“这可怎么办?”他说完,看了一眼莫如深。
莫如深没理兰永年,问张雨辰:“张大人,现场什么情况,说说吧!”
张雨辰说:“死者靳炎,年35岁,身高六尺四寸。面部及指甲青紫,系窒息所致。绳索勒于喉头上部,索痕出现于耳后,没有交叉。足尖距离地面一尺五寸,椅子高二尺二寸。经过勘查,下官认为确系自缢。”
兰永年问:“能确定是自缢吗?”
他不由自主地看看莫如深,还有点不敢相信张雨辰。
张雨辰也看看莫如深,在莫如深面前他也有点不自信。
莫如深拿起桌上的遗书看看,说:“应该是自缢。尸体特征符合自缢症状,又有遗书为证。雨辰,遗书让家属看过没有?”
张雨辰回答:“已经看过了,确认是靳炎亲笔所写。”‘
穆建不冷不热地说:“能确定就好,不可再出岔头。”
莫如深看了他一眼,说:“雨辰,给两位大人解释一下验尸状所述的内情。”
张雨辰说:“回禀几位大人,绳子勒于喉头上部,索痕出现于耳后,没有交叉。这符合自缢的特征。”
兰永年一脸茫然,还是没懂。
穆建冷冷地说:“我听说缢死的人会吐出舌头,靳炎为什么没吐舌头?”
莫如深说:“缢死分他杀和自缢两种。他杀意即被人勒死,一般绳索勒于喉头下部,交于颈后,这样凶手是最省力的,死者吐出舌头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勒在喉头上部,舌头便不会吐出。索痕位于耳后,且只有一道索痕,没有相交,这是自缢的症状。”
穆建说:“能确定自杀便可,还说椅子高低干嘛?”
他本来是想挑挑毛病,给自己找找面子。
张雨辰没想那么多,解释道:“如果椅子的高度小于脚尖离地的高度,死者不能踩翻椅子,大多不是自杀,是被人挂上去的。椅子高度等于或大于脚尖离地的高度,至少符合自杀的条件,死者可以把椅子踩翻。”
穆建没说什么,他没想到张雨辰会这么认真解答他的疑问。
莫如深补充道:“还要看死者生前有无强烈挣扎,无强烈挣扎多属自缢。梁上的索痕无或少反复摩擦多属自缢。如果死者尚有余温,肌肉紧绷僵硬一般都挣扎过,说明死前有救生欲望。这些均可用来判定是否是自缢。”
穆建不耐烦地说:“本官已经清楚了,何必多言!”
莫如深转向了张雨辰:“雨辰,记下了没有?”
张雨辰答应:“谨记莫大人教诲。”
原来莫如深是跟张雨辰说的,穆建讨了个没趣,不言语了。
莫如深又对兰永年和穆建说:“两位大人,死者确系自杀,我们回去吧!”
三个人先后回到了刑部,对于是否结案的问题起了激烈的争吵。兰永年和穆建一致认为必须结案,莫如深坚决反对。
穆建对兰永年施加了压力:“皇上下旨让我们三个衙门协力办案,以刑部为主。兰大人,您是主审,该有个定数了。我们二对一,说得过去!”
兰永年下定了决心:“我决定向皇上复旨,本案就此终结!”
莫如深拗不过他们,气冲冲地走了。他刚到府门口,文云孙已经等在门外。
文云孙迎上前去问:“莫大人,案子怎么样了?”
彭超有点丧气地说:“已经结案了。”
文云孙血气方刚,一听就火了:“什么?结案了?莫大人,身为钦差,你就是这么破案的?”
莫如深也憋了一肚子火,没理文云孙,绕过他走进了家门。
文云孙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氛,彭超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来再说。
彭超一边走,一边解释:“老三不同意结案,跟兰永年和穆建大吵了一架。”
文云孙有些后悔:“我错怪莫大人了!”
彭超很感慨:“老三不容易!”
进到花厅以后,文云孙嗫嚅着说:“莫——莫大人,是我错怪你了。我——”
莫如深看了他一眼:“小文,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文云孙稍一愣神,说:“你问。”
莫如深问:“你买到的那份考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只花了20两?为什么问渠阁卖考题的账上没有你的购买记录?诬陷杨玉贵的那本假账上为什么会有你的记录?你在这个案子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文云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我——”
彭超问莫如深:“老三,你怀疑小文——应该不会吧?咱们跟小文认识也有四五个年头了,你还不了解他。”
莫如深使劲儿喝了一大口茶,说:“过去我以为我很了解他,现在看来我根本不了解他。”
彭超说:“老三,你不会相信了顾全的话吧?我觉得那就是他死前胡言乱语的!”
莫如深叹了一口气:“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把我一步步吸引进去,实际上我中计了。之后,我们又中了顾全的圈套,把杨玉贵当成了凶手。如果没有姜天的意外自杀,我们会一直被骗。”
彭超十分惊讶:“线索不都是我们找出来的吗?怎么会——难道是——”
莫如深点点头:“你猜得对,有些线索压根就是他们硬塞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