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桌子底下的爱情(2 / 2)你是光阴派的糖(有你的时光里原著小说)首页

他懂我,我的心就乱了,像地上斑驳摇曳的树影。

我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有句话不自觉地溢出齿缝。

“我姐十月回国。”

“我听她说了。”

我撇撇嘴,只觉得自己废话太多。我姐决定回国的大好消息,她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廖繁木,哪用得着我上赶着转口通报。

“到时候,我该改口叫你姐夫了。”

“嗯。”

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过,反而想长舒口气。等不到更喜欢的人,总是能等到廖繁木变成姐夫的那一天,然后将自己的爱情亲手埋葬,为它立一块碑,题一句碑文:未曾开始的结束。

姜谷雨常骂我自欺欺人,就凭我长着张“内心戏丰富”的脸,廖繁木估计早看出我喜欢他了。可那又怎样,他不问,我也绝不会坦白,宁愿在自己的有情天地里自生自灭。

我喜欢廖繁木,所以爱恨在我,悲喜在我,对错也只在我。

长夜微风,我又陪廖繁木走了很长一段路,彼此无话。

快走到学校,他忽而开口:“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学中医?”

我愣了半秒,回答道:“初中我不是回老家读了嘛。隔壁邻居是位苗族赤脚大夫,常看他用几种普通的食材,就能帮人治好病,我觉得超级神奇。高考报志愿,爸妈让我学建筑,我不肯,又想起那位老苗医,所以报了民族医药学。”

廖繁木听得入神:“我记得,那时候你是因为和叔叔阿姨吵架,赌气离家出走几天,所以才会被送回老家。”

“是啊,你和姐姐还特意请假赶回去找我。”

到现在,我依然清晰记得,被爸妈领回家打开门的那一幕。

姐姐依偎在廖繁木的怀中,哽咽抽泣。他安慰着姐姐,声音温柔至极。姐姐看见我,情绪波动险些昏倒,被他及时拥入怀抱,加倍抚慰。那一刻,天是他们的,地是他们的,连时间也是他们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却换来又一场指责,叛逆,不懂事,让所有人担心。

恨从中来,我夺门而出,当时只想永远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原本不需要我的家。

如果不是廖繁木追出来,我不会抱着他号啕大哭。差一点儿,差一点儿我就告诉他,我真的好喜欢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可是那时,他只不过当我是个闹情绪的孩子,拍拍头,说几句要乖,要听话之类的安抚之词足矣。

而此时,在他眼里,我又何尝不是个小孩。

“暑假一起回家吧,我帮你买票。”

“不行,暑假要去社区医院跟诊。”或许一路走来,他一直在等待时机说出这句话。我心里想笑,却笑不出来,但说出的话却显得生硬。

“小均。”廖繁木停了下来,沉默片刻,语重心长地对说我,“你要知道,叔叔阿姨,还有你姐姐,他们很爱你。”

“那你呢?”我不假思索地追问。

他蓦地一愣,轻嗔句“小丫头”,笑着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

偏头躲开,我踮起脚努力与他平视:“繁木哥,看清楚,我今年二十岁,已经长大了。”

他笑意不减,点点头:“再过几年,你一定会是一名出色的中医生。”

“必须的!”我故意操起抑扬顿挫的朗诵腔,迎着广袤苍穹,铿锵道,“我决定了,把自己这一生奉献给祖国博大精深的中医事业!”

去你的暗恋,去你的爱情,我王灵均要做个大胸怀、大格局的人物!

心头宏愿发得澎拜,姜谷雨的手机也跟着热热闹闹地欢唱起来。

屏幕上“乐川”两个字闪烁不停,陌生的人名,我不想接。可不接,万一有要紧事找姜谷雨,不是让我给耽误了。转念间,我没好气地走到一旁,背对着廖繁木。

“怎么样,我好几千的手链找着了吗?”那头响起个愉悦清脆的男声,透着调侃的意味。

原来是害和我姜谷雨暴露身份的人呀!

我没心思和他开玩笑,口气不善地反击:“哟,你这是讹上我了。要手链没有,要命有一条。”

“行啊,我要命。”那头微顿后一阵笑,不正经地道,“什么时候见面,我验验货。歪瓜裂枣我可不要,辣眼睛伤身体。”

认都不认识就约饭,轻浮又不靠谱,八成是姜谷雨众多网友之一。

“你要没事我挂了,回头让姜谷雨打给你。”

“我不找她,找你。”

我听得一乐:“找我,我也没有手链。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灵均。”他言语中的笑意更浓,不知道他高兴什么,“姜谷雨没少提你的大名,我们抽空见个面吃顿饭吧。”

“不见!不吃!再见!”

不等那头说话,我不客气地挂断。赶明儿得好好教育教育姜谷雨,交的网友是些什么鬼!也别没事儿老提我的名字,做人要低调。

这一通电话,耽误了我和廖繁木单独相处的大好时光。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直到他问我是不是最近常常和网友见面。考虑到姜谷雨不足月的恋爱谈到三观开裂,才热衷于见网友,解释起来有点儿说来话长,我含含糊糊答,算是吧。他又打趣问我,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我啊,想和你谈恋爱很久了……

可我不敢坦白,仍回答算是吧,嘴欠又补充道:“繁木哥,给我介绍一个呗。”

他意义不明地应了一声,努努下巴,问:“那是不是你朋友姜谷雨?”

我定睛一望,还真是她。姜谷雨孤零零地坐在校门边的花台上,低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小腿。估计想起来手机在我这儿,正等我呢。

匆匆与廖繁木道别,我小跑到姜谷雨面前,递上手机,她没反应。我靠近坐下,喊她的名字,她照旧无动于衷,跟形神分离,丢了魂儿似的。再探头对上她的一双眼睛,盈盈含泪,我就慌了。

以我对姜谷雨的了解,她一般不玩悒郁矫情,失恋也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以为她故作坚强,形影不离地陪她几天,除见见网友,一切正常。

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不擅长安慰人,琢磨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追问,手里捏着纸巾,默默陪她坐着。

上一次我们这样无言相伴,是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晚。姜谷雨骂我,全国那么多所大学可以选,非要考进廖繁木和我姐的母校,纯粹皮痒找虐。我正沉浸在得偿所愿的喜悦之中,被她骂两句也无所谓,只会傻笑。她不能尽兴,不再多说什么,和我一起躺在草坪上望星空,看月亮。

姜谷雨问我,考上又能怎样。我心里清楚,自己徒劳的努力,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尽管如此,爱得再卑微,进一寸,也有进一寸的欢喜。

高一那年,廖繁木和我姐大学毕业。任谁都认为他们会步调一致,工作结婚生子,过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事实上,他们却一个决定留校读研,一个决定出国深造,且互不让步,谁也不愿迁就对方。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问了,他们也避而不答。两人一度关系紧张,闹得早已认定廖繁木当女婿的我父母人心惶惶,生怕他们一拍两散。唯独我,暗自窃喜,抱着姜谷雨大声疾呼,老天开眼,我的机会来了!我发誓一定要考进廖繁木的学校,趁姐姐远在异国他乡,将苦苦暗恋化为炙热激情,熊熊燃烧一把!

可是春节廖繁木和我姐手牵手地站在我面前时,我的希望瞬间幻灭了。经历一场波折又分别,他们的感情却更加稳固。每逢春节廖繁木都会出现在我家的团圆饭桌前,俨然已成为我家的一分子。我那句固执未喊出的“姐夫”,实在和我这个人一样多余,可有可无。

从此,我厌倦过任何以团圆为名的节日。

他们越有说有笑,我越沉默,似接受怜悯一般,对他们偶尔的嘘寒问暖,表示感谢。我口是心非,面上不够热络,我姐就会替我解围,变着法儿地夸我。我没她漂亮,没她聪明,没她乖巧懂事,没她会哄爸妈开心……夸来夸去,她总会说,最羡慕小均身体健康,从不生病。

健康是我唯一拥有的优点,而她没有。所以她有廖繁木,而我没有。

健康也是我最大的缺点。从小爸妈就教育我,不可以和姐姐争,不可以和姐姐抢,要求我像他们一样,对姐姐倾注所有的爱与关怀。之于我,他们给的爱却少得可怜,不关心我快乐与否,不在乎我成绩好坏,连我一张满分考卷,也永远比不上姐姐不小心蹭破皮的膝盖。

对我考上重点大学不抱任何希望,等我考上了,爸妈又指手画脚,逼我和姐姐一样学建筑,说将来同行业工作,姐妹俩互相有个照应。

不可避免地,又是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争吵。

我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知道我努力学习的理由,只是想接近廖繁木,他们会有怎样暴烈的反应。大概会像当年送我回老家一样,毫不留情地撵我出门,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

当然,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

“灵均。”姜谷雨的幽幽声音唤回我恼人的思绪,她看着我,眼神迷离,“一个人死而复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

我有点儿明白,姜谷雨为什么净招惹上些奇形怪状的网友,因为她的脑子也出了问题。

“真的,在吃饭的地方我看见我初恋了,活生生的,我跟着他出来,到这儿给跟丢了。”好像犯下天大的错误,姜谷雨打着哭腔,眼泪呼之欲出,“灵均,真的是他!一模一样!”

我只能确定,黑灯瞎火,姜谷雨绝对看走了眼。

姜谷雨所谓的初恋,充其量不过初中时代,情窦初开的朦胧感觉。她偷偷喜欢的那个男生因遭遇意外去世,她和同学老师一起去参加了追悼会。那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同龄人的故去。对着男生遗像止不住地流泪,她也说不上来,是出于喜欢而伤心难过,还是死亡给她带来的震撼与打击。

我拿起纸巾帮她抹泪:“要不,明天我给你配副清肝明目的方子。”

“我没瞎!”姜谷雨狠狠地拍掉我的手,像为证明自己似的,白眼翻得特灵活,“他肯定是你们学校学生。从明天开始,你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找出来!”

“不是吧?”没把她的眼泪擦干净,我苦着脸先改给自己擦汗,“好几万学生,无名无姓,又不知道长什么样,我上哪儿给你找去?”

或许觉得我的话在理,姜谷雨原本不容置疑的神情一僵。深思了会儿,她按着我的肩膀,更加坚决地说:“我找初中同学想办法弄一张他的照片。对着照片找人,应该不难。”

“难!”我拉起她的手摸她的额头,让她自己感受有没有发烧说胡话,“人会变样,拿小时候的照片管什么用。再说,我也不可能拿照片,满校园找男生对脸吧。别闹了,你赶快回学校。”

“我不走!除非你答应帮我找人。”她又一屁股坐回花坛边,双手抱胸。

姜谷雨性子倔起来,多少南墙都不够她撞,撞成释迦牟尼同款发型也不在话下。我拗不过她,嘴上答应还不够,又郑重对天发誓,向她保证,请她安心,可算把送这位姐姐上了出租车。

能不能找到姜谷雨那位“死而复生”的初恋暂且不谈,我得赶紧回宿舍翻翻《金匮要论,总有方子治得了她的邪风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