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休息，他却再没有醒过。

袁飞的鲜血渗入地板，恰好滴到了楼下的盆栽上，盆栽里的牡丹花盛住了一汪鲜血，朱红流转，更显艳丽。

李若凡前脚刚走，玉真公主便睁开双眼，换了一身衣衫，离开了醉香楼，却没有回到皇宫之中。

李若凡赶着二更之前出了城，他原打算买匹马，但在醉香楼这么挥霍一遭，马也买不起了，只能靠着轻功奔走。李若凡轻功不好，但耐力还算不错，硬是跑了一天一夜，在了中午之前赶到了码头。他在附近的店里打点了几身衣裳，换了个大包袱，给“藏冬”配了个不太契合的剑鞘，又花了些钱，混上了一艘运货的大沙船，打算顺流而下，东渡洛阳。

一切似乎都挺顺利的，只是那沙船上的伙计似乎不太待见李若凡这样的公子哥，只道这就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子弟，也不管人前人后，想起他便大骂一番。

起初李若凡还可以一笑置之，到后来听到他们甚至开始“问候”自己的母亲，这便再也忍不住了，有一晚趁着月光朦胧狠狠毒打了他们一顿。但船家毕竟收了钱，自然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依旧是每天为他送饭送水，服侍周到。

不过自此之后，他们便不敢再说李若凡的坏话了。

其时正值春末夏初之际，黄河汛期初至，河水翻涌奔腾，涛声震耳。云间猛禽飞鸟高高盘旋，不敢在河面上低掠俯翔，生怕一不留神就被风浪席卷，葬身鱼腹。

这艘沙船吃水颇深，却仍被这河水顶得起伏不定，晃动不停。李若凡窝在船舱里，靠着船板间隙透出的月光一字一字地细品着裴霜留给他的书，这书不是什么经学道说，而是裴霜亲手写下的“繁露剑诀”，他将他所习得的一招一式，平日使剑的心得体会尽书其上，其中还穿插了不少做人的道理，生怕李若凡走了什么歪门邪道，甚至还有几十页的人文常识。

这是李若凡第一次离开京城，还要入江湖闯荡一番，裴霜写了诸多注意事项让李若凡牢记在心，李若凡日复一日地读着这本书，心心念念着宫里的师父，同时也对江湖生活充满了期待。

他对“繁露剑诀”的领悟渐长，但其他东西倒是没放在心上。

离洛阳还要一日路程，李若凡此时已经会背诵书中一大半的内容了。这日傍晚，李若凡用膳后便留在船舱里看书。

船尾的甲板上却传来了几声略为凌厉的呼喊，紧接着便是一阵流星坠地般的轰隆之声，他有些在意，便放下书走了出去，刚好撞见几个运货的壮汉跌跌撞撞地涌入了船舱，这帮壮汉身壮如牛，平日没少对李若凡大呼小喝，如今竟无不面色惊慌，双腿战栗，甚至还有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李若凡知道出了大事，便加紧了步伐。

这一出甲板，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杆从天而降的长枪，李若凡原想拔剑抵挡，却突然想起剑落了在船舱里，便立马向前翻身躲避，慌乱中转头一瞥，发现这丈许长的长枪竟全由精钢打制，应有近百斤之重，再加上这般泰山压顶的架势，定当力蕴千钧，无坚不摧。

李若凡起身环视周遭，迎着夕阳霞光，这偌大甲板已成了一片由长枪筑成的精钢树林。有人被长枪贯穿，挂在了枪身上，大声哀嚎，却又不敢挣扎。有人直接被枪头钉死在了甲板上，他们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反而撕裂了伤口，肠穿肚烂，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这炼狱一般的场景让李若凡直犯恶心，他脑子一片空白，死难者的绝望的面孔不断在他眼前闪烁，他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于是便成了一个最好的活靶子。

又一杆长枪破空长啸，接踵而来。

劲风扑面，李若凡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四肢才不再麻木。眼见半空长枪袭来，他情急之下洒了漫天的爆燃符，并使咒引爆。

爆风极大地减弱了长枪的势头，他顺势念了一段“金刚咒“以金身加持凡肉之躯，靠着双掌硬是挡住了这一枪。

硝烟弥漫，金光四溅，不知怎的长枪没有再袭来。

李若凡看着淤青的掌心，知道长枪再来一次他就必死无疑了，躲入船舱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心乱如麻，但还是尽力压制情绪，朝着船舱里的那几个壮汉恭敬道：“烦请几位大哥把船舱里的剑递给在下，多谢了。”

这几个壮汉也不知是太过惊慌还是不愿理会李若凡，竟瞧都不瞧他一眼。

李若凡终究是忍无可忍了，衣袖一挥，高声喝道：“刁民！不想死就把剑给我！”

众人愣了半晌，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争先恐后地挤了进去，连忙把李若凡的剑给捧了出来。

李若凡这一发泄，心绪定了不少，双手从壮汉手上接过了剑，道了一声多谢。他拔出“藏冬”随手一挥，身前的长枪便应声而断。他又继续砍断了十余根长枪一路走到了船头。

李若凡手挡西斜日光，凝神细看，隐隐约约看见正西方跟着一艘庞大的楼船，风浪愈盛，船身愈稳。他猜想应是这楼船上的人在作祟，当下便蓄积内力于胸口，朝着那楼船高声疾呼：“大哥，滥杀无辜可是损阴德的事啊，你们是不是找错人啦？”

他内家功夫没练到家，声音传到一半便被海浪吞没了。

但这楼船上的人似乎听力不俗，百余号人纷纷涌向了船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若凡。

“不知阁下是万佛窟中哪尊大佛？”声音清亮辽远，声势之磅礴甚至盖住了呼啸的风浪涛声，在这黄河之上肆意回荡。

李若凡心下一惊，知道那楼船上定是有个高手。楼船船头人头攒动，他看不清发声之人，心里细想，便猜测这高手应是见自己会万佛窟的功夫，此处又近洛阳，便错认自己是万佛窟的弟子。

他灵机一动，回应道：“在下是万佛窟的俗家弟子，师从双城子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