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深吸了口气,良久又摆了摆手:“此事休要再提!战事刚刚平息,现在再起祸端,只会徒害无数性命,苦的都是司隶的百姓!”
“郦儿,你真是多心,你大哥坚寿与董卓有点私交,他断然不会谋我性命。”
“现在世道变了,天乱了,先帝不在了,就顺应而为吧!我只想看着你们能够在乱世中安稳的活下去,再无所求啦!”皇甫嵩叹了口气,决定听从使者诏命,即刻启程返回洛阳。
皇甫郦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伯父真是老了,已经没了壮志!
而且,他已经认定,只要皇甫嵩回到洛阳,必然会被董卓随便安个罪名杀害!
那个国贼,心狠手辣可不是吹得,暴虐无常,杀谁都不奇怪!
“若伯父执意要走,恕侄儿难以跟随!我要与大哥留在三辅!万一……万一您在京中出事……至少皇甫家还能留香火存续!”皇甫郦是万般不愿意回去送死,自己的老伯父,实在是太天真了!
皇甫嵩表示同意,他也有一点点的担心。
反正朝廷旨意只是让他回去,没说让皇甫家全部回去,也不算抗旨。
正这时,长史梁衍,也就是皇甫嵩的幕僚,前来求见。
并且还带来一位披着斗笠的客人。
“老将军!您当真要遵从旨意,回京任职吗?”梁衍之前就陪皇甫嵩见过朱儁派来的密使,极力想促成皇甫嵩响应袁绍、朱儁起兵一事。
但皇甫嵩一直闭口不谈,不想多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皇甫嵩心力憔悴的挥了挥手。
这两日,他的侄儿、幕僚,都极力劝阻他不要回洛阳,并且兵发洛阳,听得头都要大了。
皇甫郦给了梁衍一个无奈的眼神,能说的都说了,劝也不知多少遍,实在是没办法。
在这件事情上,皇甫嵩根本就是头倔牛,执意要回去。
“皇甫将军!难道你不知,回洛阳就是陷入了刀山火海之中?将命交由他人主宰,真的是你想要的?”披着斗笠的老者终于露出他的面容,正是京兆尹盖勋。
皇甫嵩一怔,打量着盖勋,道:“看来,你也收到了朱儁的消息?”
“正是!我不光收到了朱将军的消息,还见到了朝廷的使者!或者说,董卓的使者!这恶贼召我回京任议郎!”盖勋言辞凿凿,态度非常强硬,已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已决意响应袁绍、朱儁,从左冯翊起兵,攻击洛阳!
但,他兵微将寡,且领兵经验不足,这件事,他自己做不到。
必须得有皇甫嵩协助响应,才有成事的可能。
皇甫嵩在右扶风拥兵三万,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卒,他本人又是成名已久的沙场名宿,只要有他参与,便大有可为!
“那老友你的意思是,起兵反董?”皇甫嵩叹了口气,他上了年纪,真不想再动无用的兵戈,董卓尊着天子,那尊董卓便等于尊天子吧,自欺欺人也好,不想作为也罢,只要能保住皇甫血脉,让子孙不陷入天下变革的水深火热之中,都无所谓的。
“是!此乃天赐良机!义真兄且听我一言,此前虎牢关一战,虽说袁绍战败,但前线西凉军已十不存五,虽胜犹惨!”
“虽说长安还有董越五万兵马,凉州还有段煨五万兵马,但这十万人,岂能轻动!除非董卓不要他的老巢了!”
“加上我的两万兵马,你的三万兵马,以及袁绍等各路诸侯,以及朱儁将军的兵马,我方会战兵力就能再次突破二十万余!优势在我!”
“董卓已是无援可求!但我方却是源源不断!正是一举击败西凉军的最佳时机!”
“况且,我方从后方突袭至洛阳,袁绍与朱儁将军从正面击溃徐荣,没有虎牢关阻挡,必让董卓首尾不能相顾!”盖勋决心十分明确,语气坚决,神色坚定。
说完,他静待皇甫嵩的表态,面容平静,实则内心慌得不行。
他之所以悄然赶赴右扶风寻找皇甫嵩,目的就是为了彻底联合,说动皇甫嵩起兵。
不然,大事去矣!
皇甫嵩苦笑一声,听上去确实很动心,也有可行之处,但他真没那个心思了。
“盖兄,我等兵微将寡,战力不足,焉能与董卓分庭抗礼?袁绍的惨痛教训,你就一点都不记在心上么?”
“袁绍当初聚集大军五十余万,号召天下诸侯勤王讨董,不还是惨败而归?”
“难道加上我们二人与朱儁,就能成功了?”
“我且问你,纵观如今的天下骁将,可有人能够击败吕布?你只想着董卓,难道忘记了温侯吕布吗?”
“袁绍之败,究竟是败于谁手?你难道不清楚?”皇甫嵩凄凉的坐在台阶上,睨了眼盖勋与梁衍、皇甫郦,这些人,怎么就光想着造反呢?
就依着群雄讨董一战,无论是虎牢关突围战、汜水奇袭战、血战狼汤渠,还是一战定乾坤的虎牢平原大决战,都在向世人证明一件事。
小瞧西凉军,顶多就是吃点亏,小瞧拥有吕布的西凉军,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初战报传至扶风,皇甫嵩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吕布之名,也正式进入了他这位帝国名宿的视线里。
“我知道!这其中关键因素,不就是吕布吗?但我不信,吕布真这般厉害!我们还有你义真兄,还有朱儁将军,你们二位老将,当年可是被先帝称之为‘朕之卫霍’,帝国双壁也!”
“有你们二位在,我不信,吕布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我方会战兵力,是优势!”盖勋再次强调,兵力是目前他们最能依赖了的。
同时,他也不信,吕布有能耐可以击败皇甫嵩、朱儁二人。
这两位身经百战,当年打的天下叛贼心胆欲裂。
尤其是皇甫嵩,长社之战,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一战屠戮数个万人坑,杀得黄巾军胆寒。
汝南之战,击败渠帅波才、彭脱,连平三郡,为大汉收复失地!
苍亭之战,击败渠帅卜己,屠戮七千余贼寇,遏制黄巾军老巢广宗要道。
广宗之战,击杀人公将军张梁,屠戮三万余人,淹死五万余人,毁辎重车三万,彻底击溃黄巾军的心脉!
曲阳之战,再次击败曾打的董卓抱头鼠窜的地公将军张宝,并且老骥伏枥,于阵中将其击杀,共计俘杀黄巾军十万余人,筑成一座宏伟的京观!
后续,又接连平叛各地,各地军阀闻风丧胆,知皇甫之名,皆不敢放肆,望风而逃!
只可惜,皇甫嵩战场上虽然所向披靡,但性格与政治实在不敢恭维,接连遭到贬黜,直至彻底被排挤出朝廷那个核心圈子。
而“双壁”之一的朱儁,也极为厉害,但和皇甫嵩一比,还是缺了点什么。
所以,这才是盖勋的底气所在,他的底气就是皇甫嵩。
“元固兄……你可知江山代有人才出?吕布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至少目前还是,而我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家伙罢了,不是他的对手。”
“你以为,我没有研究过吕布吗?自从知晓他的所作所为之后,我就将他已知的经历了解了一遍,无论是昔年镇守边塞,还是进入中原,闯进天下群雄的视野,他一切的一切,就连我都感到敬佩呀!”
“老夫纵横沙场近乎一生,还从未遇到过他这般的将领,老夫的作为,是可以被复制的,但他的战绩,当下还没人能够重现呀!”
“袁绍位居盟主,全盛时期五十多万将士,那可是五十多万啊,都不能奈何的了有吕布相助的董卓,现在就算加上我们也不过不到二十多万,就能行了吗?”
皇甫嵩经过宦海浮沉,接连遭受贬黜,早就不是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帝国名将了。
人老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也老了,心气儿失了。
盖勋大吃一惊,仿佛刚认识皇甫嵩一样,不过想到这位老友一生的遭遇,他也感到一阵悲伤。
老将不得重用,接连官场失意,从天下无人不知的位比上卿的车骑将军、左将军,一路贬到驻守扶风郡。
“吕布,真就这般厉害么?能让老兄你评为这个时代的最强?他就真的无人可挡?!”盖勋没有亲自指挥军队作战过,对军争之事的概念有些模糊,只觉得己方所有的兵加起来比对方多,就一定有胜机。
皇甫嵩沉重的凝视着盖勋的眼神,点头道:“是!”
“元固,老夫建议你,也收拾收拾行囊,随我一起入朝为官吧,咱们占着理,也没有威胁,董卓就算是残暴,也应该不会谋害我们,咱只管尊朝廷号令便是,这个令谁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印玺盖着呢。”
盖勋傻眼了,不是,我是来劝你起兵的,你反过来劝我和你一起回京城当吉祥物?
自己可是京兆尹啊,也相当于封疆大吏,只是地方被董越暂时占着了。
但那也依然是外放的封疆大吏。
可一旦回到京城,做个劳什子的议郎?
这人还越活越回去了!
“这……这岂能如此!”盖勋哽着喉咙吐出不甘之言。
皇甫嵩道:“今天来的是朝廷使者,明天来的可能就是要我们命的人!”
“一旦朝廷说我们抗旨不遵,那就有了被人鱼肉攻讦的借口,成了有反心的朝臣,以后得路要怎么走,你想清楚了?”
“你在左冯翊,我在右扶风,都属于司隶地界,西边有段煨,长安有董越,东边有董卓、吕布,不奉诏回洛阳,才是取死之道!”
“我们比不得那些刺史、太守,他们天高地远,董卓暂时奈何不了他们,但咱们呢?”
盖勋颓然不已,仰天长叹道:“义真兄,悔不该来找你啊!但又幸于来找你!”
“唉!我这就回去处理后事,明日与兄一同启程,奔赴洛阳,议郎就议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