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不紧不慢。说话也是有条有理:“杨厂长能提供的技术我也能提供,并且我身强体壮,还能为盐湖提供更多年的帮助。”
“可是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并没有把家里的独门绝学传授给你,你真的能当好一个晒盐女吗?你真的能为我们盐湖作出牺牲和贡献吗?”张总提出了质疑,张总的光头时刻闪着剔透的光芒,折射出了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绞尽脑汁算计别人。
麦子侧着脑袋,那双眼睛死死的盯住张总:“我们家的技术,一则是靠天赋二则是靠传承,如果我妈不传给我,难道我妈还能传给你啊?”
潘博文喝了一口水被麦子傲慢的语气差点笑喷,收拾这些领导还得是靠麦子。
麦子仰起头,又继续说道:“只要我愿意下盐湖,我妈不得不把家里的技术传给我,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必须得给我妈也安排一个工作,让她无暇分身,只能让我下盐湖。”
“那是当然的,杨厂长一直是我们非常敬佩的人,这些年对盐湖也有很大的帮助,她永远都是我们的顾问。”张总笑着又说了一句,而这句话他是说给潘博文听的。
潘博文对于张总的安排非常满意,微笑着点点头:“在调查组明确责任之前,你们盐湖上的人不能乱说,只能说事实,因为麦苗小孙他们其他几个人迟早会醒来的。你们的谎言迟早也会被戳破。”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警示,张总也明白,这句话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
麦子打了一个哈欠:“张总,接下来就谈谈我的薪资待遇问题,我为了盐湖身先士卒,冒着生命的危险还有病痛的危险,一次次的下盐湖,如果只是领普通人的工资,你觉得我会干吗?”
“当然当然,我们盐湖是最人性化的,不可能亏待任何一个工人,你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如果还是当初的5万,那绝对不可能,5万是针对像杨妮这样的高级顾问。”张总知道自己找别人和别人找自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价格。
身后的刘总也说:“麦子,你千万不能狮子大开口,你也知道现在盐湖上非常困难,即使你说了一个不可能的天文数字,我们也没有钱发给你。”
“行,那就1万一个月,每个月我要看到现钱。这样总行了吧?”麦子已经做出了最后的让步,他玩这个价格,他看了看潘博文,潘博文颔首,表示这个价格也是可以接受的。
张总想了想,和身边的几个副总做了几个手势,最后说道:“行,可以没有问题,我们先签署一年的合同,一年之后你的工作岗位还是需要我们调整。”
“没有问题,这一年是我们杨家最困难的一年,度过这一年后,我们再说后面的事。”麦子也觉得这件事情可行,也就没有往后面谈。
张总让身边的几个人去准备合同,自己则跟麦子,潘博文在屋子里喝茶。
潘博文轻声的说道:“机械修得还不错,进度也很快,这一次升级可以加大产能,作为杨妮的好朋友和以前的老搭档,我现在必须要跟你说清楚一件事儿,我们盐湖将永远聘请杨妮当顾问。”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张总连连称好。
麦子拿到合同之后,踏着沉重的脚步,从工厂办公室走回了家中,潘博文一路跟着她:“明天开始你就要下盐湖了,一定要注意保暖,拿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姜汤,上来的时候喝一口。”
“谢谢潘叔叔,我都知道了。明年我给你们送一个专门的研究机械的过来,你们俩搭班子,我这辈子都不希望再有人往盐湖里面跳了。”潘博文说这句话是给杨妮听的,也是自己的夙愿。
潘博文经常做梦,还能梦到当时的那个小女孩名字叫做杨妮,进厂手里拿着几根试管,或者拿着几个塑料袋,只要有需要扑腾一下,就往盐湖里面跳,再拿着采集的样本上来。
又或者能梦到一个小女孩从盐湖下上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高兴的跟大家说,我们重点采集这一片,挖下去三米左右,然后开始重点采集。
这个小女孩每一次说的都是对的,这个小女孩每一次的推测都跟实验数据差不了多少。
潘博文驻足看着远方,风从盐湖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也带着回忆的味道。
“麦子啊,以后盐湖就交给你了,等盐湖过了这一段艰难的时刻,你也要像你的父亲母亲一样好好的学习,好好的发展,不能一辈子都在水下过生活。”潘博文。说这些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不仅是对麦子的愿望,也是对杨妮的愿望。
麦子重重的点头,突然想起来一年前舅舅去世之前专门说的那一句话,养家的女人如果不是没有饭吃,绝对不能下盐湖。
她们也以为从此之后逃离了下盐湖当晒盐女的命运,没有想到宿命难挡,她们终究还是一个一个又下了盐湖。
麦子回到家,杨妮已经拿着棍子在等她:“麦子你给我到屋里跪下,跪在你爸的遗像前。”
麦子知道以前最喜欢上演的一幕,终于还是来了,这一次他倒没有拒绝,也没有哭哭咧咧,反而是很干脆的跪在麦和平的照片前。
“小时候我罚你跪下,你总是又哭又喊又吵又闹,说什么也不愿意跪,但是还是去跪,为什么这一次这么听话。”杨妮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麦子露出了一个笑容,都这样了,她还是尽力哄老人开心:“本来这件事就是我做错了呀,我抢了我妈的饭碗,我妈罚我跪不是应当的吗?”
“可是你什么都不会,你下盐湖还能做什么?”杨妮差点哭出声来,手也在颤抖,高高举起的鞭子这一次始终没有放下。
麦子倒是不以为然,一副坦坦荡荡,嬉皮笑脸的说:“我这不是有你吗?有你在你会指导我技术的。”
“你这个死丫头每一步都已经算好了,就等我往里面跳是不是?”杨妮破涕为笑,坐在主位上:“不要跟我嬉皮笑脸的麦子,我告诉你当晒盐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从5岁跟着我妈下盐湖,可是你呢?你这些年什么都没干净,顾着吃喝玩乐。”
麦子当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一切都要重新学起,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知道,所以我愿意选妈,你的年纪大了,麦苗现在又昏迷不醒,如果我不努力的话,我们家就要真的垮了。”
“好,既然你愿意,明天开始咱们就去盐湖,我先教你最简单最朴素的判断方式,然后你要开始看书,你父亲和我留下来的笔记你都要看,白天下盐湖晚上看书。”杨妮早已经把一切都规划好。
杨妮又轻轻的说:“麦子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当晒盐女,所以我们在赚钱的同时也要开始提升自己,等到能转型的时候,毫不犹豫的转型。”
“妈,我知道了。”麦子突然变得乖巧了起来。
有些人长大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麦子小时候是家里最得宠的一个,如今长大了,也是家里最受苦的一个。
杨妮将麦子扶起来:“我肚子饿了,去给我做饭去。”
麦子嬉笑着进厨房,杨妮则担起当年舅舅舅妈的角色,在家里看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杨妮突然也跟着进了厨房:“你还没跟我说。张总答应给你每个月多少钱?”
“一个月1万块钱,我只签了一年的合同,这一年之后我们再看别的,我觉得一年时间够了,麦苗也许就醒过来了。”麦子也没有犹豫,跟杨妮慢慢的商量着以后的规划。
杨妮思考一会儿,终于点点头:“这个价钱倒是也没有让我们辱骂先人,也足够让麦苗住院,还能存下来一部分,麦苗的父亲在国外的银行存了一笔钱,正好可以给安琪以后长大做手术。”
“妈妈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非常想知道,到底麦苗是不是我的亲弟弟?国外留下来的钱又是怎么回事?”麦子问道,她也知道问这句话对于自己的母亲来说是不公平的。
杨妮看着远方,又看看炉子的熊熊燃烧火焰:“多少年了,没有人敢问我这个问题,就算问了我也不会回答。麦子,你们这代人和我们那一代人不一样,我们会为了自己的理想牺牲很多,但是你们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杨妮默默的离开,麦子始终也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潘博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了,他已经喝得稀里烂醉。
杨妮正在院子里面散步,看见潘博文回来,忍不住上去扶了一把:“都跟谁喝酒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来了几个客户还有专家团队,他们这段时间确实是辛苦了,机器改造也已经进入了尾声,杨妮,我现在郑重其事的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要如实的回答我。”潘博文借着酒劲,伫立在杨妮的跟前。
让你看见认真的潘博文,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两个人。
潘博文这些年了,一直没有改变,如今除了两鬓斑白的头发,其他方面都像一个少年。
杨妮微微侧,过身转过头:“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了再问,现在喝醉了,我就算回答你,你也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不行,我必须现在清醒了,很多话就不敢说出口了。”潘博文变得很严肃很认真:“如果我现在邀请你跟我一起回北京,你愿意吗?”
“博文你也知道,现在正是我们家困难的时刻,我不可能跟你回北京,把孩子们都扔在这。”让你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潘博文的邀请。
潘博文笑得很苦涩,两行眼泪默默落下:“妮子啊,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问你这句话了,等我回去我就要结婚,我的母亲已经很大年纪了,她最想看见我结婚生子。”
“好啊,恭喜了,姑娘怎么样?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别人。”杨妮如释重负,她是发自内心恭喜潘博文。
她和潘博文始终只能当朋友,当故人却不能当情人。
潘博文坐在院子的椅子上,看着天空的星辰:“姑娘是个好姑娘,也就二十多岁,长得也还好。”
“这么小的女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疼爱,不要随便欺负人家,知道吗?”杨妮一边交代着。
潘博文不断的点头,不断的哭:“杨妮,我觉得我背叛了年少时的我们。”
“哪有什么背叛不背叛,其实我们都是在向生活妥协,你趁着年轻也许还能要个儿子。”杨妮总是带着笑容跟潘博文说话。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急赤白脸,从来就不能正常说话都是靠嗓子吼,谁也不服气谁。
潘博文伸出手帮杨妮理了理鬓边的头发,举动中有一丝亲密:“杨妮,你可老的真快呀。一年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中年妇女,这段时间遇到了这么多事情,你却变成了一个老年人。女人啊,还是年轻的比较惹人爱。”
“去你的,赶紧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你才老,你全家老。”杨妮气急败坏站起来狠狠的给了潘博文一脚。
潘博文哈哈大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回去的路上每走一步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一行。
是时候跟年少的自己告别了,他等了杨妮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跟少年时的那个女孩说再见了。
次日早上潘博文不告而别,回到了北京,一个月后潘博文寄来了他的结婚照片,还有一袋子喜糖以及一张汇票上面是给杨妮的钱。
麦子和杨妮正在院子里逗小孩,接到了潘博文的照片,打开一看,麦子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笑容,十分八卦的看向杨妮。
杨妮不由得脸一红:“死丫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要不说我潘叔叔长情呢,找了一个20多岁比自己小将近20岁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我怎么越看越像你呀?你年轻的时候不就是长这副模样吗?”麦子啧啧称奇,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
杨妮抱着麦安琪:“我年轻的时候跟这个姑娘的确长得很像,可是这个姑娘应该也有吸引潘博文的地方吧。”
潘博文和杨妮此后再也没有来往,后面杨妮听去北京的人说,潘博文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那女孩的照片,杨妮也是看见过的,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麦子在签署合同的第二天,就被一群人簇拥着下了盐湖,杨妮只能暂时把两个孩子交给邻居照顾,自己去为麦子保驾护航。
一路上杨妮对麦子不断的交代:“我下盐湖是童子功,你这个年纪才下去,一定要注意安全,看见有不对的地方就赶紧上来,还有不要在盐湖下面游的太远。”
“知道了妈妈,你真的好啰嗦,你这句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麦子多少有些不耐烦,其实第一次下盐湖她是非常紧张的。
话虽如此,可是麦子的手紧紧握住杨妮的手:“妈,如果我在下面不能像你说的那样能感知到什么东西,或者说能尝出什么味道,那怎么办?”
“怎么可能让你那么快掌握家族绝学?我看报纸上面刊登的武侠小说,人家还需要练上十年八载的,你这还是刚刚开始,你今天的任务是能赶下去,我把绳子放多深你下多深,这就是你的成功。”杨妮对麦子如今又多了一些耐心。
小时候杨妮特别忙,麦子总是不能陪伴在身边,如今一个老了,一个成年了,她们互相陪伴的时间却多了起来,甚至是连工作都要在一起。
杨天海还是亲自过来给他们开火车:“今天可是我们麦子第一次下盐湖,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妮子啊,你教麦子也是教,多教一个人也是教咱们的,绝学可不能失传了,所以我把我的小女儿也带来了,你也一块教一教。”
杨天海将身后的一个小女孩推到杨妮的跟前,小女孩的名字叫做范七姑,是杨天海第七个女儿。
因为杨天海当时是上门女婿,所以当时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也比较随意,也就姓了范。
范七姑也就十六岁左右的年纪,怯生生的看着杨妮和麦子:“姑姑,表姐。”
叫人的声音也好像蚊子叫一样,风太大了,他们根本听不见,就只是看见这个小女孩嘴巴动了动。
“杨天海,我可从来没有说要手把手把要教你的孩子。”杨妮一阵嫌弃,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小孩,麦安琪和杨小桃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精力。
杨天海尴尬的笑笑,一边开火车一边看着前方眼神之中露出了一股狠劲,心中嘀咕:你教也得交,不教也得教。
范七姑看见杨妮和麦子对他都不怎么热闹,难过的垂下头,正好对上杨天海的眼神,杨天海说过,如果今天不能让杨妮叫自己技术,她今天就不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