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笙日日跟着连子斐会友，别人都当她是连子斐纳入房中的娇俏侍婢，只有少数如容则之人，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墨剑灵。对于其他友人有时私下言语上的轻佻，南笙并不以为然，只要能看着调皮捣蛋的小子斐，一日一日成长为他渴望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庄主患病不起，连子斐接到了母亲偷偷寄出的家书。

连母是出生富贵的世家小姐，眼界手腕都是上流，嫁入连氏后与庄主琴瑟和鸣，将庄内大小事务打理的仅仅有条，连兵造坊的公务也会涉猎一二。

南笙不知道这封偷偷送到的家书写了什么，只知道那夜，子斐在寒冷的黑暗里枯坐了整整一宿。南笙沉默的守着他，仿佛看到他的身上有什么正在抗争，又有什么正在消失。

可是她是剑灵，她太愚钝，她不懂抗争和消失的是什么，只能眼睁睁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感受他前所未有的绝望。

当启明星升起之际，连子斐扬起脸，黑而亮的眸光里，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破碎殆尽，空余下一片无望的惨白，嗓音苦涩道：

“南笙，我们逃不掉了。”

逃吗？

这些日子确实暂离了庄内规矩的桎梏，开心不少，却也只是游学而已，终有一日还是要回去。

而子斐，他要逃避的是什么，为什么又逃不掉了？无论是什么，她伸出手，握住他已降到冰点的手，暗暗用力无声回复：

如果逃不掉，那我陪你。

那日之后，连子斐并没有及时启程回庄，而是继续游学，去了更多的地方，见了更多的人。他变得很忙，忙得不再带她游览山河，不再带她听曲斗诗，也不再喜欢像往日一般的爽朗大笑。

两人都寡言的时候，南笙学会沏上一壶茶，当连子斐握着热烫的茶杯，偶尔会抬起头看向她，然后莞尔一笑。

去年，他们在彤城灯节见过蜀锦世家云府千金，云绣绣。

隔着拥挤的人群，云绣绣看起来不似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穿着最鲜艳的红绸衣站在龙船上对歌，歌声嘹亮，响遏行云，眉目间一双杏眼顾盼生辉。她张扬，她热情，她生动，她真实，她好似邻家一株开盛的牡丹花，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触手可及，而不似那迷离月光下的墨莲，缥缈而虚无。

远远的看着她，连子斐问道，“南笙，你说我娶她好不好？”

好吗？

不好吗？

南笙望着那姑娘，明明是很好的，可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连子斐难得的笑了，恍若终醒，沉声道：“自然是好的。”

后来他们回庄了，再后来就听说子斐要娶云府嫡小姐，那个在彤城灯节与别的男子欢声对歌的云家小姐。

翩翩公子配千金佳人，人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多美的喜事，就连躺在床上不能言语的老庄主，也看的出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南笙便想，那应该就是好的。只是这几日失神的次数多了些，也许神仙一般的魅灵做得久了，倦了。

庄里开始为了婚事张罗，她的日子却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不知道其他魅灵是不是也活得如她一般，乏善可陈。

南笙听洒扫的管事婆子说，她的儿子也跟少庄主一般大，该是成婚的年纪了。按照九黎的传统，成亲当日新郎需束上一条由家中阿娘或者阿姐为他亲手缝制的腰带。一条鲜艳的红绸腰带，串上最闪耀的白银珠子。

婆子说着的时候，嘴里虽抱怨着哪有白银珠子给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可眼里却满盛着笑意。

她的小子斐也要成婚了，不知道有没有一条鲜艳的，配着白银珠子的腰带。

她跑遍了丹寨的银庄，想找到最漂亮的珠子，却不想看到了云绣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