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里感叹府尹家的钱真花不完,这样好的皮料在今年这个寒冬可得卖上不少银子,一般官眷都穿不起,接着众人聚坐一块儿聊起各样毛皮装饰。贵妇出门会客都挑顶好的衣裳穿,满屋子的棉衣皮袄都是锦面织绣,臃肿不失典雅,各人手上或戴手笼,或拿手炉,围熏笼而坐,相互聊的热火朝天。
一位员外郎的妻子苗氏见机就坐到秦夫人旁边,笑盈盈找秦夫人说话。秦夫人素来谨小慎微,与人交流话不过三分,见苗氏主动热情,就逢场作戏,好生应对。
人皆知秦夫人出身不高,嫁的却好,如今又有三品诰封,过的这般富贵,至今都有不少人觉得这是秦夫人运气好。
众贵妇聊的欢愉,苗氏忽说手炉冷了,让侯府下人取些银骨炭来添。换炭的时候,趁着周围眼错不见的,故意用铜筷子把火星子挑飞两股到秦夫人的身上,全落在手笼上。紫菱和荔枝只顾站在后面守着,没看见前面。秦夫人偏头和旁边人说话没注意,苗氏转向另一边合手炉盖。对面一位也穿着貂鼠皮袄的年轻妇人看见后张了张嘴,最后忍下没说,好在正要提小炭篓离开的侯府丫鬟瞧见了亲家夫人身上冒烟的火星,赶忙上前伸手掸炭灰。秦夫人吓得立刻站起来,荔枝和紫菱也惊忙上前收拾。四周纷纷停止交流,投来目光。幸亏下人止救及时,没烧起来,手笼的织锦面子被火星燎了个指顶大的黑洞,细看难免不美。
周围人纷纷帮瞧着,或说不妨碍,或说这么好一件东西可惜了,只有苗氏独自理着手炉衣服,“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
侯爷的亲家夏夫人看不过,就说苗氏:“这位娘子您刚刚加炭不当心,差点把秦夫人的手笼烧了,怎么装没事儿呢?一句歉意都没有。”
苗氏忙站起来道:“我装什么了?我也没看见哪,是不是炭盆里火迸出来的?怎么就栽赃我头上来了。”
周围人见苗氏此时反应倒快,都笑着说:“炭盆离得远不可能,就您坐的离秦夫人最近,定是方才换手炉炭把火星子拨出来给烫烧到的。”
苗氏拿定了不认,何况所预想的还没得逞,因此对着上来说的人就是一通急。众人见苗氏秉性蠢恶,秦氏又皮薄性子弱,况且烫坏的不是自己东西,都懒帮出这个头。
刚刚看见苗氏行为的年轻妇人见苗氏装的不像,偏死不承认,就上前缓缓道:“天干物燥,换炭火要小心些,避开人家穿貂裘的,别故意就上来坐这么近,好在只是烫坏手笼,倘若烫坏貂裘,瞧您这是不想赔,还是赔不起,也不知道。”
苗氏一听这话登时大怒,正待吵闹。几位年长的老夫人却七嘴八舌笑那小妇人嘴快,接连转话题打圆场。苗氏连抢几句声音都被盖过,又不被搭理,气的只能斜眼瞅着秦夫人,又坐下来冷着脸拿乔,倒像是秦夫人得罪了她,此时正满心妒恨,恨那丫鬟多事,没来得及把秦氏的貂裘给烧个洞,又恨周围人一个个拜高踩地,看秦氏穿件好皮袄就巴结的跟狗一样。如此这番到让有心看热闹的越发盯着瞅着不离眼。
荔枝见那么两个眼贪神恶的妇人还盯着自家夫人看,约跟苗氏一类,仗着几分年轻无知,故意上前嗐声跺脚,摸着夫人的手笼说:“难怪都说好东西不能随便拿出来给害眼病的瞧见,果然好东西一拿出来,果然就有人想使坏,这么好的一个护手,今儿才头一遭戴出来,就给惹人眼红了,只顾看住后面,一不留神就防漏了前面,凑上来个火燎了一块……”
众人越听越上头,好几个忍不住笑,没想到这么个丫鬟这么厉害,秦夫人也不拦着,又见这丫鬟的穿戴竟比不少夫人都强,模样长得也秀丽,不知道有什么来头,几个有身份的见状纷纷催苗氏快给秦夫人赔个不是,省的这丫头急哭起来就不好了。
苗氏被损得难听,眼看事情装不过去,更不想道歉,就转过头,背对着秦夫人说了句:“我也不是有心的。”
秦夫人只得拦住面前还在哇哇不止的荔枝,笑着说给人听:“没事儿没事儿,这么点损坏也看不出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大性子呢?我手上烫坏的,回去老爷还能怪你不成,没事儿,没事儿的。”别的词就没了,其实心里疼的不行,也气的不行,又转头向方才发现的丫鬟说:“好在这孩子反应伶俐,手没烫到吧!紫菱,拿二两银子给这孩子买果子吃。”
小丫鬟受宠若惊,忙对秦夫人连福了几福,才收了银子。
苗氏娘家比秦夫人好些,当初嫁人时夫家尚且显赫,因公公去世,相公仕途有限,儿子不成器,家世日渐倾颓,苦于后半生艰难,行为变得格外乖戾,早听那位府尹夫人出身一般,今日见秦夫人这么个说话举止都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仗着模样好,没个好出身就能攀上国公的儿子,白得了一辈子富贵,穿这么一身紫貂大裘出来炫耀,惹得人都围着她巴结,心中早已不忿。
列席前,苗氏侧对着秦夫人向丫鬟不阴不阳道:“我怎么又跟那位秦奶奶坐这么近?我可不想坐在她那样的人旁边,东西坏了就诬陷人。”故意说给不远处的秦夫人听见。
秦夫人知道这人心思,只能不把她当回事儿,远远躲开。
回府后,秦夫人拿金线把手笼面子破损处细细补上花朵,反复看看,也看不明显,渐渐缓和心情。
一旁纳鞋底的荔枝忿忿不平道:“夫人,今日那苗氏分明是故意烧坏您手笼的,我看她八成是想烧坏您大氅呢,最后居然垮着脸说句无心,半分诚意都没有,依我看,她不道歉也行,就该把她衣服烫个洞才算两清,干嘛要轻易算了?”
紫菱安好盖碗茶,听闻荔枝的话忙开口:“锦乡侯府是咱们二少奶奶的娘家,夫人这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维护亲家的面子,再说了,今日苗氏那么没脸的场合还硬是自说自话,把她衣服烫个洞,还叫她赖上我们夫人了,或者她往地上躺着打滚哭,逼我们夫人赔个百八十两银子买衣服,叫侯府怎么收场?”
秦夫人转头看着紫菱,这丫头平日闷声不响,说起来还真会说。荔枝也被说的干瞪眼,半日才道:“那咱们夫人好好的手笼受了损坏,岂不是白吃哑巴亏,我也知道希图她赔是不可能的,可对这种故意弄坏人东西的,你越说好话,她胆子越大。”
紫菱:“苗氏就是那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嫉妒人就想方设法弄坏别人物件,实在下作,八成苗氏贪财如命,把好东西看的比心肝都重,看见别人有好东西她没有,就下黑手给弄坏,这种人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回干这个,谁碰上她谁倒霉,离远远的就是。”
荔枝还有话说:“那今天这样的事也想不到呀,平白无故吃了亏,难不成只有自认倒霉,咱们又不欠她姓苗的。”
紫菱:“不认还能怎么办?跟苗氏闹?你闹的过她么?她正愁活的不耐烦呢!”
秦夫人觉得自己还没这俩丫头会说,索性一言不发。
话说待凌国公忙完回府已是腊月中旬,前后一通刺激忙碌都快搭进去半条老命。凌潮旭怎么也想不到,月姐儿十月上旬末总共带走的金银吃穿加起来不下五百两,把冬衣炭火都算进去,就是整天山珍海味也能过好大半年,凌潮旭是算定月姐儿母子能过个好年的,不想两个月还没过完就因缺钱耗死了外孙。等崔家的事忙完,凌潮旭把伺候月丫头的丫鬟传来问话,丫鬟说出来的话又把凌潮旭气的半死在地上躺直挺挺的。
国公府的人把月姐儿送到崔家门前不远就回去了,崔家人头一遭见月姐儿大车吃穿的带回来,热情的一涌而上帮着卸货,谁卸下来就谁自己留着,又见孩子脖子上挂着好几挂小金钱小银锞,全扑上来抢,差点没把小孩勒死,月姐儿护着儿子,慌乱中,爹给的银包金锭全被舅舅、婆婆和丈夫从身上搜走,吃用物品也点滴不剩。唯独丫鬟旧包裹里的几串赏钱被崔家人抢漏了,主仆就靠这些钱带孩子过了一个多月寒病交加的日子。崔家人整日山珍美酒,召妓上门伺候,还动不动把左邻右舍请来三五成群聚赌,个个舒服的醉生梦死,不过半个月时间就把银子耗精光,便又逼着月姐儿回国公府要,据城里传勋国公府如今大富,崔家人便整日骂月姐儿,说她要是争气的话,如今崔家过的也不会比崔夫人在世的时候差,还拿崔夫人的楷模行为日夜教导月姐儿。月姐儿的孩子高烧四五日不退,崔姑爷瞧都不肯瞧一眼,却动不动闯屋里吼月姐儿不回国公府拿银子,说月姐儿是想弄死崔姑爷的儿子,若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崔姑爷就怎么把月姐儿给弄死。
凌潮旭才被救醒,立刻就要拿刀去崔家,把崔家一家抹干净。高氏和新杰新锐连忙拖住了。办凌月母子白事的那些日,崔家人人趁机大肆乱买,全让把账记在国公府头上,连旧时的花账都有好几笔,凌潮旭顾及月姐儿身后事的体面,心知肚明却装聋作哑,崔家人见此越加放开手脚胡作非为。
此时妻儿女仆费了不小劲才劝住了国公爷息怒。丫鬟说完崔家并未收场,侯府姑太太近些年不断派人传月姐儿去侯府,教月姐儿怎么回凌府挑拨高夫人与新杰少爷不和,许诺诸多好处,偶尔赏几两银子作犒劳,待月姐儿没了用处,就尽说些难听话,孩子生病的事姑太太是知道的,但因月姐儿没答应条件,就不肯帮。
对于凌霄的事,凌潮旭听完并无多大反应,半辈子老兄妹,凌潮旭比谁都了解凌霄的为人,凌霄这些年的动作,凌潮旭也看在眼里,她无非就是想把整个凌府也掌控在手里,来作她取不尽的摇钱树。
崔家此次太过无耻,凌潮旭也知崔家如今失了与凌府最后的纽带,又想以新杰舅家的身份继续跟凌府搭着关系,所以回府前凌潮旭亲自向各处打了招呼,以后关于崔家的一概人等不见,一概消息不听。新杰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也通知了城中各处巡防人员,不准崔家任何一人再靠近凌府一里路内,自此,两代人的纠葛彻底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