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六十四章 过年前后人世百态(1 / 2)富贵清流,雅俗人间首页

严冬腊月,兆辉日日习武背书,自打收了雅俗的古玉韘,兆辉把射术练习的痴魔。这日萧侯爷来校场找儿子,见兆辉骑在马上一弓三箭中三靶心,大赞好。

兆辉见父亲来了,连忙下马到爹面前,萧侯爷对儿子道:“兆辉,你射术的精度已经超过为父,臂力稍显不足,如今你还年轻,待过了加冠年纪,体力会有一个空前的增进,那时候为父大概不是你的对手了。”

兆辉笑笑,没正面接话,而是问:“爹,您怎么这时候来校场?军中事物忙完了么?”

萧侯爷接过儿子身上的弓与牛皮箭囊递给扈从,带着兆辉往回走道:“我听说你最近学文发奋,担心你累着,带你去吃些东西。你以前是好读书,不求甚解,怎么最近背四书背的勤快,是看嵘耀马上要考春闱了,你也想试试科举么?”

兆辉:“爹原来是要问这事儿,大明重武力强国,何况术业有专攻,我自小对科举兴趣不大,但是那些儒生懂的我也要会,他们看重功名利益,我在乎国学经义。”

萧侯爷知道那几本书是兆辉从雅俗那里得的。俩孩子一次吃鹿肉的时候说到了嵘耀,雅俗对科举懂得甚多,还说身为女子没机会考,不然也不比嵘耀差了。兆辉就从雅俗那里把四书拿一全套回来狠背,其实四书五经家里有,兆辉打小也学过一遍,其中不少感兴趣的篇章都会背,按说时而温习即可,现在读书更重涉猎广博,最近却啃起书本子,侯爷不免问问,既然如此,便不值提,又道:“为父让人烤了只羊,咱爷儿俩去吃些酒,暖和暖和。”说完父子二人一起吃肉去了。

京中一些似张夫人这般睿智的当家主母,管家时善于控制奴仆的总数和质量,每过一定年头,会筛选出一批下人恩赏不等的放还良籍,既是对勤恳务业者的奖励,也是对懒散混事者的发落。

忠心一世的老仆积攒一定资财,还可为儿女争取一个平民自由身,后代出府后能够过上靠自己努力寻求上等人出路的生活,家生子靠父母关系当副主子的也会相应裁剪。一些懒散混日且口角欺主的,免不了被干净逐出,生计堪忧。

另外许多颇通财务之道的家主,善于根据府中钱银收入来把控支出,奴婢的需量和月钱支出算的明细,总会适时根据需要,或上等心腹为个别子女求恩典,或用不着的,或犯了错的,视情况裁断,有发还良籍,有发落庄上,有逐出府去。未必公正分明,却能保证府邸财况良好。

多数不善管家的主子,因不想减了自家的面子排场,更不愿意失去对奴婢的人身控制权,所以把奴才的身契牢牢掌控在手中,不肯降低自身用度,只裁剪奴仆们旧例,既留下管理隐患,更容易拖垮经济。

再过几天就到年下了,这日贾夫人到浩荡府上找秦夫人取些酱菜。秦夫人见二嫂来了,忙腾出空招待,又把新做的蜜饯橄榄拿出来与二嫂品茶。

俩妯娌坐在炕上,蓝釉八吉祥开光描金寿字三才碗里沏着滚滚的松萝茶,贾夫人细细嚼着橄榄,对秦夫人说:“我小时候挺喜欢吃肉的,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几年越发爱吃素,你二哥也是,荤腥渐渐少沾。”

秦夫人笑道:“现在都有的吃,是吃不下去,我小时候家里不富裕,但凡针线活都要自己动手,爹的俸禄若没下来,那几日都没肉吃,所以我才学了做腌菜来解馋。小时候我常想,若是家里真有满仓银子,我要天天烧鸡炖膀,日日大鱼大肉。后来嫁到京里跟着婆母见了不少世面,发现那些真正大家的夫人贵人都不怎么爱吃肉,我又想,是我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才把大户人家的日子想成一顿都能吃完一头猪的样子,真正的富贵人家其实是不喜欢吃肉的,后来又觉得不对,长平、长安他们这一代从小生活在富贵里,各个无肉不欢,长安打小就喜欢吃鸡腿,每次桌上有鸡,他和长平一人一只腿,长安总嫌吃不够,常常闹着要吃两只,拿鸡翅和长平换,长平又不愿意,只要一吃鸡,俩兄弟话就多,所以我又想,人大约是年纪大了受不得荤腥油腻,才慢慢不怎么能吃肉的。”

贾夫人笑着听完,接着说:“长平长安爱吃鸡腿,是因为你做的好吃,你庄子上的那些鸡鸭都是饭里掺鱼虾喂养大的,哪怕光是白水炖也香半里路,何况你做的好,知道用牛乳去鸡肉腥味,炒菜用铁锅,炖菜用砂罐,公府王府的大厨还没你讲究呢,依我说呀,人就是请我去再大的酒楼里吃饭,也不如在你这里吃顿你亲手做的饭好。”

秦夫人笑的更欢:“二嫂这是提点我呢,今日留二嫂在家吃饭,非得我亲手做才行。”

贾夫人笑着说:“唉!还不是把山珍五谷吃腻了,想吃你做的了呗。”

穷人苦冬寒,富人爱冬暖,若是吃用充足,炭火备够,窝在屋里围炉赏雪的冬天也着实舒坦,只是许多穷人因冬事不齐,或挨饿受冻,或贫病交加。

不少勋爵大户应朝廷号召,今冬减租减利,另一些不善经营的爵户地主则把冬三月超出的开支分摊在庄户头上,本就叫佃农的日子雪上加霜,底下庄头层层盘剥,年底又私自对佃农收了一趟租,直把佃户一年的希望抢的干干净净。

昌邑侯府一位陈庄头靠欺上瞒下积累了万贯家财,因主子加租,年底赚的达不到预期,便披着羊皮大袄,带上十几个人到佃农家中打着主子旗号又挨门挨户的收了一趟租。落后的一姓林加一姓左的跑腿俩见头儿一趟下来,好货拉了几大车,自己什么没得,就走在后面慢慢搜寻,路过一佃户家门口,林跑腿往屋里瞧一眼,见老夫妻怕都已经六十好几,唯一的女儿才十来岁,知道是一家不敢说话的,家徒四壁也没东西,正要走。后面左跑腿也伸头进来,瞧见那丫头长有几分清秀,又往四下仔细瞧瞧,发现灶顶上还藏了一盆面,忙指给林跑腿看,说:“你看那面做的白,咱们端回去。”

林跑腿一听忙上前端走,准备晚上吃。

老母亲和女儿先后跑来磕头苦求把这最后一点活命的东西留给自家,不然真活不过年三十。

左跑腿见状立刻进来对女孩头上狠命打了一拳头,打的女孩晕垂半日抬不起头,接着满口喝骂:“收租这样的大事也是你这黄毛丫头能上前的,不是瞧你能卖个几两银子,老子一脚踹的你淌浆,这俩老不死的还欠了上头好几石租子,不是我们帮着说好话,连你这骚丫头都马上收走,再敢多一句嘴,我把这老头老太婆捆了交衙门里,几石租子少说也值几十大棍。”直把一家三口骂的乖乖不敢作声。

左林二人端着面满意离开,叫上八九个人,一大锅煮了没吃完,剩下的也懒收拾,就倒一旁喂了狗。

殷夫人、沈夫人等一些官员夫人都捐银子在城门口或城外几处设了多日粥厂,各自娘家亲戚,婆家妯娌也随了不少份子,因此还派了几日汤面。许多穷人闻讯携家带口几十里赶来讨些吃的,如此也帮助不少穷人缓过了寒冷的冬天。

一群被雇来干活的小年轻日日舍粥施善,也记下了不少人脸,舍汤面的头一日,竟发现好些穿裹不差的面生汉子,仗着面恶样凶插队三五次来蹭吃,着实气愤,为怕丢了好不容易才有的差事,为此数人上前指责推骂,却也赶不走那些泼皮光棍。第二日施汤面,一人特意牵来家中黄狗帮忙维持秩序,倒是安稳了两日。可恨那些泼皮见吃不上面,就七八聚在一起,趁派面的一群小伙傍晚忙着收袋收锅,累到精疲力竭之时,暗暗上前偷人家的狗摔的惨叫不止,被发现后就改成明抢,最后硬是用棒打断黄狗脊梁给拖走了,带狗来的人几乎当场气死。报了官后,衙差抓到几个泼皮,得知狗子已经被吃,泼皮反倒赖是因为狗出来乱咬人才打死的狗,一通扯皮吵闹,善恶势均力敌,最后就不了了之。

无论这一年怎样,等到大年三十,千家万户都在一片烟花爆竹声中过了一个热闹年。三十是鬼收债的日子,所以这天不会有讨债的,再穷的人也知道藏点食物避开大庄头二庄头,三十晚上吃顿稍微好点的,期盼明年有个好开始。真一点没有肯定饿死了,见别家穷的真就剩几口粥汤,却还有个闺女可以为自己傻儿子打算,也知道给一把,帮一些。

乐群伯府一心善的谭庄头,听下面汇报佃户年三十情况,先前一个个抱着自己腿哭惨,这天还是家家不愁几根木柴,几碗面饺,笑着说:“这些人都是嘴上说的狠,还不是个个留了底子,总有咱们挖不到的,我也不担心了,都是群会藏东藏西的,爷我扪心自问也待他们不错,今年就这样吧。”

飞飞因母亲被禁足,气的不理父亲。滕侯爷坚决不松口,只让家戏班来表演逗女儿开心,如此来回赌气,到年底才算没过去。因在坻早前就约了姐妹们年后去隆丰伯府玩,俗慕娇舟芍皙瑶宓都去,飞飞自也不能落下。早起对镜晨妆,穿上一身光鲜亮丽的鸾章锦海狸皮袄,梳了高高的云鬟,簪一支金镶珠玉蝶恋花长钗,第一层钗柄分出三股,第二层钗颈蝴蝶嵌红宝石一颗,第三层钗头为一块杯口大的黄玉雕牡丹,钗顶镶拇指大的长珍珠一枚,整支发钗造型新颖,玉色细腻。点完胭脂,放下手中的白玛瑙蹲式鹅形如意盒,又细看了遍水葱般的长指甲,已经养了一寸有余。

彩虹取来一件碧丽辉煌的遍地金孔雀鸟羽彩织开屏纹披风为飞飞系上,里子是天马皮拼缀,格外奢华饱暖。

马夫驱车多半个时辰才到隆丰伯府。进了繁祉院主屋看人都到齐了,众人聚在明间捧茶吃着,皆穿过年新做的锦衣皮裘,人人妆锦灿烂,春色裹身。这样的场合,雅俗总显得那般鹤立鸡群,明明立于边侧,却呈众星所捧之势,头上的七尾正凤和身上的天下乐灯笼锦面雪貂皮袄格外光芒四射,其次是娇儿的蓝地八宝龟纹锦青貂袄,雅慕的绿地连珠对兽纹锦银鼠袄,皆是万里挑一的精致。

飞飞一双翦水秋瞳扫过众人,只剩下这些景色。舟儿率先夸道:“飞飞穿的真漂亮呀!你们四美终于聚齐了。”

众人顺着舟儿的话看向飞飞,纷纷夸披风好看,飞飞也笑盈盈的点头回应众人,顺手向后掀去披风,露出一身织金细密的秋香色鸾章纹大袄,自信妖娆的走来人前。

在坻忙迎去挽飞飞过来吃茶,心里却暗夸舟儿会说人爱听的,论美貌舟儿不输飞飞,却这么大方让贤,一句话叫飞飞这不省心的少甩多少脸色。

繁祉院相对阔敞,聚齐后,众人都往最暖和的东梢间说话。一张大炕占了半间地,小姑娘们也不客气,集体脱鞋上炕,背墙而坐,个个宛如主人一般。尔昌尔炽把西次间床炕上的卷几靠枕都搬过来拼一起才够用,仙瑶坐好了感叹道:“这个炕是真的大,真暖和。”其余的嘴都说是呀是呀。

宜室宜家端来六个捧盒,两个攒盒,摆上满桌果子,又送上茶。

仙瑶见桌上有两碟儿错八刀切块的饺子皮虾馅腊肠,正是聚芳斋新出的美食,忙拿筷吞一大个,吃完痛夸不错。众人都喜欢仙瑶这么爱吃爱笑的随意性子,瞬间跟着吃喝谈笑,热闹起来。

沉宓坐在雅俗近旁,见雅俗、雅慕、娇儿三个都和她一样戴着七尾正凤,雅慕那支七尾凤点翠深蓝,珠宝璀璨,黄金累丝工艺最精细,配绿袄极清丽脱俗。娇儿和雅俗都是金光闪闪的赤足金,忍不住仔细瞧瞧雅俗头上那个最贵重的,七条凤尾如掌指大开,上面各镶一颗硕大的南珠,凤背上掌心大一块红宝,飞展的双翅雕纹镂花,灿烂耀眼,凤口衔着两颗南洋大金珠镶串成的葫芦状坠子,光闪闪挂在额前,比娇儿那个赤金明珠衔瓜子坠的明显奢华一圈。对此之下,自己这个金羽银翎红珐琅衔珍珠流苏的落了后,笑道:“雅俗,看你的凤钗很大气呢!”

雅俗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众人也都主意到了,纷纷聊起首饰。

仙瑶今日戴了观音兜来,只戴了支一点油金簪子,见这群妹妹各个满头金光珠闪,便直言道:“沉宓,你把我说想起来了,你们家过年戴首饰有什么规矩么?瞧四位国公府千金戴的都是七尾正凤,你们也都戴的是凤钗,我不懂这些,不知道有没有讲法。”

飞飞忙道:“雅慕又不是国公千金。”

在坻忙对仙瑶笑道:“没有没有,纯属凑巧,咱们又不是封诰之身,哪有什么头面规矩,我就知道你最得意你这把好头发,总不肯戴钗环掩盖了,故意说人家首饰,就为了显摆你的好头发。”边说边摸摸仙瑶扎在背后比胳膊还粗的一大把乌油长发。

一句话惹得人都论起仙瑶的好头发,竟如此浓密,乌的像墨染的一样。仙瑶亦颇有些得意,问及养发技巧,竟然没有,就是天生的。

因飞飞说起过年情景,如今在京中豪门富户中兴起置名班,建名园的风气。众人便又纷纷说起各自知道的好戏。

雅慕道:“当下京中最兴就是富春楼和同喜班的戏,我家这几日把这两班各请来府上唱了一日,不只我和哥哥们看了觉得好,难得我爹爹坐听半日戏也不舍得离开。”

舟儿笑道:“两个最有名的戏班子都被你家传了去,我们还没有听呢!”

飞飞不满雅慕总喜欢炫耀她那有权有势的爹,虽然家大业大,还不是连班戏都置不起,只能挑外头的传来,就说:“左不过早晚几日,都能听上。我父亲平素爱听戏,却嫌外头传的戏字腔不正,想听正宗的昆山腔,也必得是出自姑苏本地人之口的吴侬软语,唱来水磨腔才好听,所以便在府上置一班优伶,方便平日听戏,从去年下姑苏采买教习女伶,到后来置办道具行头,前前后后共花费三四万两银子方才凑齐十二优伶,过年听了几场,还算勉强入得眼。”

雅慕听飞飞说话总含两分阴阳怪气,刚刚不说沉宓,偏扯自己,暗暗生怒。

仙瑶惊道:“三四万两!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舟儿笑问:“那你觉得值多少?”

仙瑶:“买个伶俐的丫头不过十几二十两银子,十二优伶把戏服道具都算上,千儿八百两也够了。”

飞飞一哂。舟儿委婉解释:“若只为个喉咙口齿倒也够了,不过侯门府戏可大有讲究,除了像飞飞说的戏子腔音,道具行头的花费也是重头戏,据我知道的,竟有大户人家专门为一部戏定制一全套的行头道具,论花费更是万金不惜。”

娇儿一手端着碟子,托一块蜜糖莲子糕,另手拿小银勺吃着,听闻几人的话,见仙瑶还有疑惑,就停口说:“置戏班不光是采买优伶,乐器行头的花费才是大开销,我家的家伶里有几个技艺超群的,各自都有拿手好戏,前年为了配那些好戏所置办的戏服道具总共就花费两万多两银子,譬如表演《牡丹亭》的十二花神,单戏中十二花神的戏服就花费不下三千两,件件出了奇的好看,还有一顶珍珠头冠花费了两千两,不过像我家那样的小班还算普通的,总共只有十二伶,不算角色齐全,不比有些人家的家戏动辄好几十人,讲究梨园色目齐备,那才是大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