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关着门阖着窗,却有一阵轻柔的风吹过,将男子眼前香龛中升起的白烟吹散,洋洋洒洒铺在温暖的房间中,似一场春末夏初时的落花雨,芳香馥郁,沁人心脾。
石音鼻间萦绕的都是清浅的檀香气,伴着一丝柑橘的馨香,说,“我前尘尽忘,所以若是记不得你也别怪我……我们之前可是见过?”
宇文席没什么讶异神色,轻轻点头,“早听说了这件事,无碍,淮初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说起来非但不怪罪还要感谢你,在下之所以能看破世间事达到如此修为,还得多谢你。”
现下轮到石音诧异不已,“谢我?谢我什么?”
宇文席拢了拢眼前的香雾,丹凤眼微微眯起,是一个狡黠的弧度,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多谢你昔日相救之情,在十方坞后山那种地方,若是没人能救,只怕是要死了。”
十方坞后山???和平阅派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像是在黑暗中匍匐了许久的飞鸟终于得见天边泛起的一丝鱼肚白,她声音颤抖,神思却很清明,空中漂浮着另一个她自己,正看着这个自己问,“你认得的……是我吗?”
宇文席微微一笑,“世人认人观皮相,在下认人看人心。”
这就不需要再过多解释什么了。石音如同被外面风雪灌了个透彻,一双眼睛微微低垂,掩藏起那不为人知的心思来。
未等她说话,宇文席先一步动作,伸手揭开了香龛的盖子,冲她招招手,“和刚才有何区别?”
袅袅烟雾遮住了她的眉眼,厚重的有些熏人,密密麻麻的压迫感席卷而来,石音下意识退了两步,“香气浓重。”
宇文席盖上盖子,缕缕烟云从缝隙中探出头来,刚刚那股压迫感的香气缓缓淡去,白烟轻飘飘套住她的指尖,“可好多了?”
石音点点头,宇文席笑了,“这便是了,其实本源无区别,换一种方式便是另一种感受,我晓得你要问我什么,我不会告诉你,只能说之前你的人生不算好,记起那些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之前的人生……不算好么?石音看着自己的指尖,缓缓道,“那这个姑娘的呢?也不算好吗?”可她鸠占鹊巢。
宇文席仍旧是淡漠,“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到底都是一样的,就算她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借住她的身份来活得精彩绝伦,和她自己活又有什么区别呢?”
宇文席走到床边,伸手推开那轩窗,宣纸上画的是青松翠柳,年年常青,就算窗外风雪交加也掩不住这里的翠色和安然,一人执伞缓步而行,往那层峦叠嶂之中而去。
“人世大梦一场,有些人作茧自缚尚不自知,平白添苦楚。你也是,云楚璧亦是,这么多年了心魔愈发重,迟早会毁了你们自己。”宇文席的口气冰冷,比窗外白雪还冰冻三尺,“记着这句话,好好记着。”
石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后来又说了什么,她只记得那个谪仙一样的人不让她忧思,不让她知道前世之事,说她前世人生并不算好,所以也不必记起了,安稳度日便是。
“不过,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宇文席末了微微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整个人明明站在她对面,但又好像是远在天边的模样,伸手不及,触摸不到,“这算是我的一个承诺了。”
云楚璧见石音回来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一愣,还是顾则煦眼疾手快拽住了她一只胳膊问她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滴水不漏,说话起来文绉绉的,真要是这样就要了他顾则煦的命了。
他最做不来这一套。
石音只能摇头,“我无事,宇文席倒比我想象中还要更难以捉摸些。”
顾则煦还想问什么,就被云楚璧扶住肩膀拉开了距离,“说了这么久的话也累了,阿音你早点去休息,顾兄也别在这问长问短的了,你若是真的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不就成了?”
到底顾则煦也没能见到宇文席,天色已晚,宇文席也不便再见人,顾则煦那个性子也不是能够和他谈经论道的主,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次日清晨,石音醒的很早,窗外风雪已停,白晃晃的雪折射出一些光芒,将本来还被黑暗笼罩的天地照射的有些发白,她披了一件外袍出去,打开就是满目雪海,梅花点缀其间的美景图。
她没惊动旁人,小心翼翼的走进雪地里,一路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最后在一株梅花树前站住了脚步,微抬头望,树上红梅如同宝石一般,上面还披了晶莹的雪花,娇艳欲滴。
她伸手,轻轻折一枝下来,带动的动作惊了树上累积的白雪,窸窸窣窣掉下来落在她发间,并不觉得冷,手里得到的花枝更让人兴奋。
一只手轻揉的替她拍下肩上浮雪,石音一愣,转过头看来人,云楚璧披着一身玄色棉袍站在雪海里,沉凌剑上的绯色宝石熠熠闪动着光辉,他目光没有睡意,想必也起来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