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她们姐仨不愿意在父母家待着,一进那个屋她们就喘不过气来,每次她们回来看高秀枝,除了吃饭,都尽可量的待在外面,饭,也是象征性的吃几顿而已,吃多了,佟仁就会念叨,她们不愿意听佟仁念叨,她们不知道是自己结下了心病,还是佟仁话里有话,反正,饭还没吃两顿,佟仁便会拿着买回来的菜,站到她们的面前,说:
“这几天菜价涨得厉害,一斤豆角要七块多呢,黄瓜也五块了。”
或
“早上,我光买肉就花了八十多块钱,现在的钱可真不禁花。”
又或
“今年水费是不是涨了,这个月我咋交了这么多啊?放暑假了,孩子们是多用了点水,但也不至于多了那么多钱,你看,我这点儿工资够干啥的,家里家外都指着我这点儿钱,难啊,不过,给你们花了,我舍得,花的心甘情愿。”等等等等。
六月听着刺耳,看着也刺眼。其实六月和二月每一次回来,不管待几天,都是按照天数给高秀枝交着生活费和辛苦费,只多不少,就是想以此来堵住佟仁的嘴——她们是回来住了几天,但都是带着所有的费用回来的,没有花佟仁的一分钱,占他的一丝便宜,而且,她们是回来看他俩的,顺便在家里聚两天,她们不是回来蹭吃蹭喝啃老的。可是佟仁不明白,他不懂反思,不懂她们的孝心,更不懂得换位思考,他把她们所做的一切都看做是天经地义,而独独忘了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能白白的提供地方,他的地方是要收费的。
“停车场还要按时交钱呢,何况你们的孩子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他时常暗示着她们。“这是我的家,我的家。”他说(房产证上写的是佟仁的名字)。每每听到这些,六月很是心寒,她又恨又无奈,她不知道别人的爹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也只认金钱不认人。但六月不想给佟仁钱,他越想要,六月就越想反其道,六月她们给佟仁的是物,是烟酒茶糖,是糕点礼盒,哪一次的物,都远远超过他买的几顿菜钱。但佟仁不满足,他还想要钱,他想要二者兼得,于是佟仁便每天说,见机就说。所以这么些年下来,六月敢肯定不是自己敏感,也敢肯定佟仁不是只想单纯的和她们聊聊日常,他就是动机不良,目的不纯。有事实为证:
佟仁如果念叨的次数多了,显出要找茬儿的架势来了,六月或二月就会给他三二百块,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佟仁就不再拿着豆浆油条给她们看,也暂时忘了和她们念叨煤气费超标的事儿,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六月便有理由相信佟仁就是在变相的和她们要钱——用他的话说:她们回来了,他好心好意的特意的早起买了一天的食材,还“陪着”她们说话唠嗑,“陪着”她们出去吃饭看景,他的工资里还多扣了家里的水电暖气费,他又额外付出了这么多的精力,她们应该感恩领情,应该有所酬谢,谁的付出又是免费的呢?尽管佟仁知道六月她们把所有的花销和费用都给了高秀枝,但,他和高秀枝是两条轨道上互不相干的人,钱,怎么能没有他的一份呢?
二三百块钱于六月她们来说也确实不算什么,可六月给的心不甘情不愿,可又有什么办法,只要能堵住佟仁的嘴,只要他不和高秀枝打架,不给外孙子孙女们脸色看,家里能平静,花钱能买个心安,也值了!谁让她们遇上了这样的父亲?
此刻,六月她们娘几个又坐在了麦当劳里,滨海的麦当劳紧邻着大海,透过大大的玻璃窗,一望无尽的海面伸向远方,波涛拍岸卷起千堆浪,海水蔚蓝天高鸟飞翔,远处红瓦青墙,近处绿树花黄,沙滩上欢声飘扬,道路旁垂柳成行,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六月喜欢坐在这里,这里人少,安静,轻快,她们可以无拘无束的畅所欲言,墙角的电视里正讲述着南京的故事,高秀枝看了几眼电视抿了抿嘴。
“怎么啦?”六月问。
“没怎么。”高秀枝说。
“想到了什么就说吧。”六月发现自己太敏感,不论高秀枝和佟仁做什么,哪怕是他们的嘴角和眼角有一丝的挑动,都逃不过六月的眼睛,她都能准确的察觉到。
“那一年去南京,他还带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高秀枝抿了抿嘴说。
“谁?”六月有些懵。
“张秋兰。”
“张秋兰是谁?”
“大市场卖菜的那个女的。”
“哪个卖菜的女的?”时间来到了二零一八年,六月强迫自己不再想着以前,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他常去的那个女人家。”高秀枝说。
“你是说小生他妈?”六月恍然大悟,张秋兰她不知道,但她的儿子小生六月却认识,小生是二月的同学,和二月同年级不同班,六月和她们也曾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小生他妈叫张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