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逸爹娘急得团团转,他们知道自己儿子什么货色,但儿媳妇都不过问,身为父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才华横溢的小儿子没了,家里只剩下没出息的大儿子,哪承想他吃穿不愁,竟在背地里做起赝品勾当。
倘若摊上个权贵买主,追究起来那是有官讼牢灾的。
范父连夜托人力保儿子,范逸满脑子也想着如何开脱,不料裴砚舟将他押进审讯室,开口追问的却是一位姑娘。
“季思思,她是梦云斋的学生,腊月二十三那天你在何处,可曾见过这姑娘?”
范逸又被打个措手不及,裴砚舟仔细留意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不曾刻意逃避,而是浑然不知。
难道,范逸与那个失踪的姑娘并无关联?
范逸莫名其妙地反问:“你说谁?我十天半月才去一趟梦云斋,我哪记得谁是我的学生?”
这话倒是与玉奴的供词一致,自从那几个姑娘跳湖自尽,范逸就没再招惹画室的姑娘。
那些小姐家境富裕,教过束修没来学画的不在少数,玉奴对季思思也没多少印象。
“少废话!”吉祥不耐烦地怒拍桌案,“大人问你那天去了哪里,你还不快老实交代!”
“腊月二十三,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范逸愁眉苦脸地回想,“过小年了,我吃吃喝喝撑得慌,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无聊跑去茶馆看皮影戏,没错,那晚我应该就在茶馆。”
裴砚舟冷声追问:“谁能为你作证?”
“我从年前就经常去看戏,茶馆伙计和戏友们都能为我作证。”
范逸触碰到他阴冷目光,仿如回到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裴无常审视范哲的时候,也是像这样森寒可怖。
茶馆那边魏平都打探过了,胡班主夫妇从年前冬月在燕安演出《花缘错》,进了腊月红遍全城,茶馆出高价请他们唱到花朝节。
在此期间,范逸都有可能出入茶馆。
看戏而已,打发几个赏钱便可,也没有票根作为佐证。
伙计只记得哪些客人常来,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都想不起具体哪天来过。
“你再好好想想,茶馆里都有哪些相熟的戏友?”
裴砚舟非要刨根究底,范逸急得百爪挠心,他再迟钝也能想到那姑娘八成是命案死者。
父亲之前教训过他低调行事,他近来已经收敛多了,真没碰过画室的姑娘。
腊月二十三对他来说没什么特殊的,难不成吃喝拉撒都要交代一遍……哎,对了,那天不是小红梅的开苞夜吗?
他花了二百两银子包下她整夜,青楼老鸨和小红梅都能作证啊!
范逸欣喜若狂,像从裴无常手里捡回一条命,忙不迭交代出他的风流韵事,当他绘声绘色描述起细枝末节,裴砚舟扬手打断他的话。
“够了,魏平,你照他说的去查一下。”
魏平领命而去,范逸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但他心情分外轻松,认定自己逃过一劫。
吉祥朝裴砚舟递个眼色,如果范逸所言属实,那就是季思思对家人撒谎了。
腊月二十三那天,季思思并没有去梦云斋,这姑娘跑去哪儿了呢?
裴砚舟从乱麻中揪出范逸这条线索,忙活半天又要被他逃脱?那可不成,范逸教唆他人自尽是事实,律法惩治不了的罪行,还将由律法让他偿命!
范逸那张嘴却像茅坑里的石头,无论是谁提起《花朝蝶戏图》,他都坚决否认。
吉祥不懂分辨画作真伪,就在她束手无策之时,裴砚舟尝试着做起鉴别。
他将那幅画挂在书房里,手执烛台细看画中蝴蝶,他告诉吉祥,凤尾蝶、二尾蝶和虎斑蝶的色彩差异,为她讲解鉴别的依据。
“这些蝴蝶的描画整体采用三矾九染的手法,给人鲜活生动的绝妙观感。另外,蝶翼上微妙的色彩渐变,仅用画笔晕染难以呈现,应是融入撇丝的特殊技艺。”
吉祥没想到他对作画颇有研究,敬佩得两眼放光:“大人,你说句我能听懂的吧。”
裴砚舟轻咳:“简而言之,赝品达不到这种高超水平。”
“大人觉得范逸手里这幅画是真迹?”吉祥喜出望外,“那皇帝收藏的《花朝蝶戏图》就是赝品,范逸他这次死定了!”
裴砚舟历来谨慎,两幅画经过比对之前,他无法妄下定论。
“不过,宣纸作画极易被墨浸染,又因宣纸厚薄不均,通常能分揭出两至三层。如果伪造者有机会接触到原作,他可以将宣纸分揭出两层,由此得到仅次于原作的赝作。”
“虽然第二层笔墨稍淡,但伪造者若有绘画功底,另行着墨描摹添补,甚至在蝶翼上运用撇丝套染的技法,重新装裱,加盖印章,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摹效。”
吉祥都快听糊涂了:“看来咱们还是得想办法,亲眼看到皇帝书房里那幅画,不然就连大人都分不清哪一幅才是赝品。”
裴砚舟正是此意:“即使是收藏画作的行家都难辨真伪,何况是我这样的普通人。”
“嘁,大人才不普通呢,你比那些行家厉害多了。”吉祥目不转睛看着那幅画,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除了范逸,谁也仿造不出如此逼真的赝品。范逸既有动机也有条件,若能证实皇帝被他蒙骗,欺君之罪铁定跑不了的。”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祁渊,如今能帮他们拿到另一幅画的人,只有他了。
魏平打探回来,确认范逸没有说谎。
腊月二十三那天,他从傍晚就在青楼与友人喝酒,整晚都没离开过。
虽说失踪者未必死于那晚,但在失踪当天,季思思和范逸产生交集的可能就降低了。
难道范逸身边还有帮凶,还是那模仿犯另有其人?
带着这个疑问,吉祥整夜辗转反侧,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
二月十二,花朝扑蝶。
燕安百姓喜迎花神的盛典之上,她能否捕捉到凶犯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