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些仅仅花了一瞬间的功夫,他暗暗喟叹,大约是真的老了,总爱做这些追忆往昔的事情,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再也……不能回头了。
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湿润,孙嘉俨微微抬头,将泪水咽回肚子里,深吸一口气笑道:“那日,是云云将我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我才得以苟活至今,我欠她一条命。如果族叔一定要我纳她,那想来许一个正妻之位,也不是多么过分的事情吧?”
从死人堆里拖出来,说来,只得一句话,但只有吴云云知道,那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时长陵城已经沦陷,到处都是大良的军队在四处搜寻,城门垮塌,尸横遍野,她在那死人堆里,从天黑找到天亮,再从天亮找到天黑,每一具尸体她都一一翻检过,他们大多已经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但她就是有自信,只要让她看到,她便能认出他来。
盔甲已经在混战中被戳烂了,她也杀了好几个大良兵,才得以抽身去寻孙嘉俨的尸体。她索性脱了盔甲,弃了长剑,指甲在翻检过程里一一翻起,里面全是血污和肉沫,她甚至不断地摸到别人露在外头的肠子,或者被生生砍下来的胳膊。
“不能哭,吴云云,你不能哭,过去那么难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你过不去的呢?”她狠狠地一咬牙,将泪水逼回心底。
原本只想着入土为安,她绝不能让孙家哥哥尸身流落在外,遭人践踏凌辱,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孙嘉俨会没有死。
他微弱的呼吸令她欣喜若狂,她瘦小的身板将他背起,奔走在长陵的大街小巷里,忘了所有的哀痛和疲惫。到处都有大良军巡逻,她万分小心,根本不敢轻易冒头,短短的几百米路,她走了近一个时辰。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许多医馆都已经空无一人,徒留着满柜子的药草,搜寻了一圈,她没有办法了,索性自己照着记忆,给他寻了一些止血愈合伤口的药草,先给他捣烂敷上了。
然后她才想起,孙家有自己专用的大夫,并没有离开长陵。
于是她在医馆一个僻静的角落找了一个大箱子,将他放了进去,小心地盖上。当时的孙嘉俨已经是进去多出气少,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她几乎是没命地狂奔回了孙家,禀了老太太,才将大夫带去了那个医馆,堪堪救回了孙嘉俨的命。
听大夫说,那根箭射得十分凶险,再偏离一分,便是心脏,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没救了。
但孙嘉俨终究是落下了病根,身体愈发孱弱,还有了心口痛的毛病。
二人的对话,吴云云都听在了耳中,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指甲已经抠进了门框里。在听他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她的心一瞬间空了。
此刻听孙嘉俨要许她正妻之位,吴云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走了进去,给二人行了一礼。
“拜见族叔,拜见家主。”她的头并不曾抬起,声音浮着,落不到实处,“云云生来卑贱,这些年得蒙孙家抚养教导,已是三生之幸,但云云从未忘了自己的身份,从来也不曾奢望过孙家小姐的位置,更不敢肖想家主夫人的名分,家主若是不弃,便留云云做个通房,若是……那便打发云云出去吧。”
族叔见吴云云这般守礼懂事,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中也暗暗心疼,这样乖巧的丫头,偏生投生在了那样的人家,才遭了这么多的罪。所以他也是有心撮合,正要开口,却被孙嘉俨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