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过我,算不算?”完全淡然的语气,一下就让白子画继续向前的力量没了,袖中的手都在抖。
——你杀过我,算不算。
杀过我……
你杀过我,算不算……
算,哪里不算呢。
他是杀过她啊,就用的这双手,用的眼前这把剑,狠狠刺入她的身体……他甚至还记得那天将人浇得湿透的大雨,东海上咆哮怒号,翻涌不停的波涛,衣服都红了,就像曾经无数次做的浸在她鲜血里的,那个梦。
手握成拳越捏越紧,他话音越发温柔了,目光胶着着她的背影,深处似在颤抖。
花千骨却看不见。
“那次……是我错了,可以改……”极轻的尾音,藏着无人能懂的讨好。
花千骨终于微微侧头,“错?天下无人觉得你错。”
他们只会欢呼妖神死了,她甚至能想象得到他们抱成一团兴奋雀跃,喜极而泣的模样,那是恨不得她再也不出现。
至于白子画,替天行道、诛杀妖神,纵使因爱疯癫过,可哪处不是六界的大功臣呢?
被最爱的人杀死,究竟是解脱还是惩罚,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白子画何时这样卑微过,可此刻他只想抓住能抓住的,只要小骨能消气,低低头又能怎样?说到底,是他错得太多……
世上的事没有预判一说,错过的东西别人是无法替自己拿回的,而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比如无垢云牙。
小骨说得不错,天下人都觉得他对了,因为他亲手杀了妖神,
可究竟错没错,自己才清楚。
天下人失去的是妖神,他失去的,却是至爱。
他抿唇哑声:“他们的看法……并不重要。”
她讥笑,“那你内心的对错呢?值不值得与应不应该。”
“不要告诉我你当初信奉的是值不值得。”从刺出那一剑开始,答案他已经给她了。。
是,他曾将苍生天下看得太重。杀小骨,然后与她同去是他那时唯一的办法。
他想过,生不能相守,死亦相随,殉情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为自己赎清罪孽的方式,也是他作为一个普通男子唯一能为小骨做的。
没有哪个男人,会亲手杀自己最爱的女人。
可他都做了。
做师父,他问心无愧,可感情上只能千万倍嘲笑那样无能的自己。
小骨是他得意的弟子。他看着她长大,和她朝夕相处,曾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可后来才知道,天真纯善如小骨,也会恨一个人,也会有无力到放弃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的一天。
花千骨看着他沉默,站起身冷冷从身旁经过。
“说真的,我看到你就烦。”
一句话,让白子画心凉了半截,定在原地,再无多的话。
傍晚的菜品果不其然极好,换了另一桌,花千骨一个人静静吃着,下楼时白子画还坐在窗边,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没他跟着,花千骨乐得清净。
又是那对兄妹,这次妹妹依旧自来熟地跟哥哥聊天,他们好像觉得花千骨很好接触,看一圈见有座位就又坐过来了。
花千骨没抬头,直到妹妹喊了她一声。
“姐姐,我没说错吧,今天下午的饭菜是不是很好?我最喜欢吃的就是酒酿丸子了!”
她自顾自说着,嘴里嚼着爆汁美味的丸子,眯着眼一脸享受的模样。
哥哥觉得眼前的姑娘似乎并没有说话的欲望,刚想提醒妹妹专心吃饭,就看到一双筷子夹着一颗冒热气的酒酿丸子直直放进了花千骨碗里。
她终于抬头看兄妹二人。
妹妹笑嘻嘻的,“姐姐你快尝尝这个丸子,可好吃了!”
哥哥咳了声,“你吃自己的就好,干什么还管人家姑娘?专心吃饭,少说话!”他很少这么严肃地教训妹妹。
女孩瘪了瘪嘴,终于不再叽叽喳喳了。
一顿饭吃完,花千骨照旧什么对面都没说就离桌了,空碗里放着原封未动的丸子。
“你看吧,你喜欢的人家不一定喜欢,下次别再随便给人夹菜了,这样不礼貌。”哥哥严正地教育她。
妹妹敷衍地点头,转身走远,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啧,不吃就不吃,真吃了我还嫌浪费呢。”
白子画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坐在窗边,听到开门声他侧头看来,花千骨瞟一眼就自顾自进里屋了。
一觉睡到天黑。
身上多出来的被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盖的,下床一看,桌上用红泥小炉热着一盅滚滚冒泡的姜糖水,煮的人却不在。
算算日子,她那个就这两天了。
难怪她起来的时候隐约觉得小腹那里坠痛坠痛的。
用手揉着,她没喝姜糖水,然,出去后小桌上居然又放着一碗煮好的红枣枸杞汤。
他这是预判了她的预判吗?就非得喝一个?
对比,花千骨一笑而过,还是一个都没碰。
晚些白子画回来的时候看到原封未动的两盅水,沉默了。
端着碗来到床边,他声线温柔。
“与我置气可以,但不能损了身子,起来喝些吧。”
小骨这一世天赋极高,却注定体弱,平日里他注意得仔细,又未准她碰生冷东西,再加上定期疏通经脉,仙力护身,这才看着比较健康,但每到经期还是会和普通女子一样小腹发寒发冷。现在又不能如从前那般抱着她给她揉肚子,这暖身的汤便不能少。
被子将花千骨从头裹到脚,只剩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露在被子口一点点,全程一动不动,也不知听没听见白子画说话。
他想了又想,还是隔着被子,弯腰伸手拍了拍,“小骨?”
莫非睡着了?
微微倾身往里面看,同时将被子拉低一点,果然瞧见她侧颜安静,闭着双眸脸蛋红红的,睡得很沉。
白子画就这样看了她很久,最后将汤放到一边,自己出去了。
弦月高悬,随便走在外面一处就能看到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