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珩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勤政殿的。
暮夏的夜有些凉,而他却满心滚烫,思绪纷乱如潮,拍打着他的胸口,有些痛,又有些难以名状的哀伤。
秦蔼对他说了很多很多,絮絮叨叨的,让他的脑子乱成一团。
“是真的吗……”顾初珩喃喃道,“陛下说的,是真的吗?”
陛下说,妻主心里自打有了他,就再没正眼瞧过别人。
陛下还说,絮玉似乎得了什么奇药,彼时身份未明、底细未清,为确保絮玉不会狗急跳墙对他下手妻主才不得不装作冷漠。
“……你以为她与你圆房是怒从心起,其实她只是故意做给暗处之人看的。那场‘风寒’,也是演的。”
秦蔼说到这里,还笑出了声:“那个小兔崽子,还到朕面前耀武扬威,说最多两年就让朕抱大胖孙女……”
笑着笑着,她就声音颤抖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喉间的哽咽。
“朕知道,皊儿一向不说大话。”
——她做到了。
“若你不信,不如多问问旁人。”秦蔼叹道,“朕不希望皊儿到死都被误会着。”
顾初珩神思不属,脑中回荡着秦蔼的字字句句,不由想起韵皊说过的“苦衷”。
原来真的……有苦衷。
“可她为什么不说呢?”
秦蔼扭头看他:“她没说吗?”
顾初珩语塞,揪着衣袖的手愈发用力。
“……你还不知道吧?那个让你们妻夫关系降到冰点的小侍,从一开始就是皊儿精心挑选送去你身边的。”
……
最后,秦蔼对他说:“若还有疑惑,不妨去皊儿书房的暗格瞧一瞧。”
顾初珩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直接跑了起来。
身边路过的下人仆俾纷纷行礼问安,他置若罔闻,只一门心思地直奔书房而去。
绡云默默让开,他推门而入,在书架上发了疯似的翻腾着。
不知触到了哪里的机关,暗格应声而开。
顾初珩颤抖着手打开盒子,是被修补得几乎完好如初的琉璃合欢发冠,和一册署名“云出皎”的话本子。
他就那样狼狈地坐在书堆中,一页一页地看着。
——北辰与当今完全不同,在那里,并非女子为尊,皇嗣不叫皇嗣,叫公主。
彼时,她是权倾朝野的护国长公主,他是忍辱负重的罪臣之子……
顾初珩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那是一个弥漫着夜昙香气的午后,他看到睥睨冷艳的韵皊懒散地靠在贵妃榻上,怀中抱着一只同样眯着眼打盹的雪狼。
而他则立于案前挥毫,神情专注,眸色温柔。
后来,他们拜堂成婚,她早早为他护下了关键证人,数年后,陆家终于沉冤昭雪。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长公主和驸马的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直至梦中丧钟响起,顾初珩才悠悠醒转。
他垂头看着早已翻到最后一页的话本子,那里有韵皊留下的寥寥数语。
“阿珩,见字如晤。
正值你十九生辰,一时不知送些什么好,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你送我的画。
还记得曾说梦里见过你吗?
现在,便将这场绮梦赠予你。
愿你康泰喜乐,顺遂安宁。”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纸上,洇出一片片湿痕。
“骗子。”顾初珩低声哽咽道,“有本事,你就自己亲手把礼物交给我啊……”
礼物、礼物……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顾初珩抱起盒子,脸上的泪痕都未擦干,便朝着正院的库房奔去。
他的嫁妆和用不到的头面、首饰都在这里,因着他无心打扮已久,不少箱子上都积了薄薄的灰。
“元君,仆俾帮您拿着吧。”小侍见他愣愣地看着,伸手要接过他手中的盒子,却被侧身躲开了。
“本君自己来。”
小侍不解,却也只能听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