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阶层的人要面对的的困难、问题和磨难往往是不一样的。
对于王应墨而言,此方天地冥冥中操纵一切的幕后之人是一切未知威胁的来源,是从头到尾笼罩在他头顶的阴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但一次次事实证明对方的恶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大,所以更加当务之急反倒是来自一个个已经确立的,或者潜在的敌人。
夷族老祖的一番话,让他清晰的认识到,此界任何人,尤其是那些登临巅峰的人都很有可能成为他的敌人。
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
举目无亲或是一种苦,但有的亲人,到愿他无。
鲁台是白凤城人士,原本祖上有不少良田,也算一方乡绅,倒也阔绰过,不过运气不好赶上了白凤城征地,把土地看的比命还重的爷爷因此积郁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鲁家虽然得了大笔补偿,但鲁台爹平白得了这一大笔银子,却好死不死染上一个赌字,结果可想而知。
补偿款、家产全填了这个无底洞,鲁台娘也在生下他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要不是还有那个从他爷爷还在世时便在鲁家操持上下的老管家一家照拂,或许他那天饿死在一穷二白的家里,他也都不带眨眨眼的。
鲁台好日子没过上一天,却吃够了他那个赌鬼爹的苦头,最后索性参了军,燕州人本就跟夷族不对付,几十年来虽然有那些划给夷族的征地接纳了不少燕民,很大程度缓解了双方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但与白凤城驻军往往还是摩擦不断,尤其白凤城军中便有不少像鲁台这般家中田地被半买半强征的士卒。
鲁台运气不错在白凤城混了个不大不小的甲正,手底下也有二十来号人,但他运气也很差,所在队部被选上协助夷族主攻。
仅昨日一天,他手下死伤过半,这还是队里算伤亡少的!!!!
跟那些主攻的夷族人比起来就更不算什么了。
他昨日亲眼看见那些他们眼里的蛮子是怎样含不畏死的冒着箭雨把壕桥搭在那条该死的护城河上,也亲眼看着他们沉默的涌过壕桥像秋天的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倒在敌人的收割中。
燕州这十几年都很太平,白凤城军中很多人其实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所以他们没有按照大部行动,而是拆成队部夹杂在夷军侧面担任助攻。
但就是在昨天一天的战斗中,鲁台对这些夷族蛮子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被“侵占”土地的恨少了很多。
当他们以为击溃第一波惠城守军掉以轻心开始拆除羊马墙时,一阵急促的箭雨瞬间摧毁了他们的阵脚,紧随其后的步卒一个冲锋便收割了他那一甲半数的战士,筋疲力尽的倒在一堆尸体中间差点被踩踏至死之时,是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他捞了起来,他没有看清那只大手的主人,只看到了一个身穿藤甲的背影,也看到了那个男人被枭首后倒下的身影。
那个不知姓名的夷族汉子为了救他,就那么尸首分离。
随后是撤军的鸣金。
他被裹挟在人潮中退了下来。
白凤城左军四队伤亡逾六成,伤亡率甚至还在夷族攻城主力之上,因此按照军规,四队可以休整一日,重新整合人马,恢复战力。
但鲁台没有,他一夜没睡,脑子里反复浮现的都是那个藤甲汉子无头的尸体。
被他一口一个唾沫骂作蛮子的人,就那样在战场上救了他一命。
鲁台总觉得自己不该活下来,于是他抛下手里残兵,找到队正请命再战,并要求加入到夷族主力军中。
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军队战力往往依赖建制,大到一军一营,小到一伍一甲,互相间的默契配合和调动极为重要,是军队战斗力的根本,平白将他塞到夷族一支小队中不见得添加战斗力,反倒说不定会是累赘。
队正杨胜斌刚从左军营帐参加作战议会出来,便被手底下这个满眼血丝的甲正拦下来,听了鲁台请战的要求他皱了皱眉冷声道:“胡闹!”
鲁台咬了咬牙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昨日就该死在战场上!”
杨胜斌怒不可遏,他的父亲乃是白凤城右军主将,在整个燕州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将种子弟。
他的年纪实际上比鲁台还要小上两岁,对于这样混迹军伍的年轻人,鲁台这样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最是有拉拢培养的价值,鲁台以这个年纪坐上甲正的位置,只要能在这场大战中活下来,将来大有作为,等他日后重归右军,将鲁台一并带回去稍稍提携一番便可视作班底,未必不可以将其当作死忠来培养!
昨天是攻城的第一日,虽然惨烈但实际上也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更加残酷,伤亡更重,少上一天战场便是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
谁曾想这个愣头青偏要做那寻死的事。
杨胜斌一脚将鲁台踹翻在地压低声道:“你想死也想想家里人,别在这逞能,战场上袍泽互相扶持乃至为此而死都是常事,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成何体统。”
他却没有注意到,听到家人二字,鲁台眼神又是一黯。
“怎么就成何体统了?杨队正说的什么话?临阵请战正是大好男儿当行之事,若人人都如这位.......这位甲正一般这般何愁反贼不破?”不远处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即便杨胜斌压低了嗓音,但此刻左军帐外都是刚议事出来的队正们,鲁台一个腰挂甲正木牌的大头兵跪在这里实在显眼,很难不引人注意。
何况是有心人。
杨胜斌以极快的速度收起翁怒的神情回头冷冷望向来人:“万队正听墙角的习惯还是改不了,我四队的事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一个二队队正来说三道四吧,与其操心我的部下,不如好好想想今日的仗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