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离朝关上,小镇远在边陲,朝中诡变如何,局外之民自然嗅不得敏锐。
毕竟就算没了女帝,朝堂亦有丞相掌局,而禁中上尊坐镇,列侯在侧,公卿犹事,至少在这月余之间,此局之变并未波及远方的小镇。
直到今日封城,流波镇才终于后知后觉的隐生了几分失其君王的惶恐。
沧城军挨户搜查时人人提心吊胆,鲜少体会皇威的边陲之民根本不能揣知被皇属之军押往审讯是何等情形。
于是这座从无宵禁、向来彻夜灯火通明的商行小镇难得的在子时之前便归入了沉寂,随沧城军行之所及,门户挨家闭门熄灯。
搜城事毕,统帅择地港口驻营,而后便匆匆赶往城西驿馆。
流波镇的驿馆亦近港口,与镇守府衙相邻,只是一处两进小院,平时就只有三个驿卒闲事于此,成年数难得一见官吏客来,故平日里打整得松散,更也疏于礼数。
故今日沧城军将郎主护送来时,镇守都吓坏了,连忙领着一帮子吏卒去拜着伺候,却是到了地方才发现郎主携来的司常府与沧城军早已将此驿馆里外包揽,就连里头的三个驿卒都被打发到了外院。
容萋领一队轻骑赶至驿馆时子时已逾三刻,却入门中,容胥所在的厢房仍灯火通明,于是候得通报即入屋拜见。
“臣容萋,拜见郎主。”
座上的人一身疲态甚甚,原本拂着茶盖以掩眉间愁色,知人入堂便放下了茶盏,隔着屏风罢了她的礼。
容胥荀安乃是当今女帝后宫中位份最高的郎主,且他自年少时便为先帝指婚入了东宫作了当今女帝的君郎,故哪怕他尚未被女帝扶及君位,朝廷后宫也都默认他为女帝正君,统领后宫。
“搜查结果如何?”
“商铺民户皆已搜罢,疑与此相关者三十有七,皆已收押。”
“此番于鬼守岛诛杀的维达贼寇十二人,都只是些杂鱼罢了。我让你追踪的萨安呢?仍没有下落吗?”
“回郎主,臣令人审讯乌洛,然此人却并不开口,用以刑讯倒是讲话了,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荀安揉住眉心,沉然道:“然后呢?”
“萨安的踪迹断于流波镇,臣已严查过往船只,也派人于镇中巡回搜查,未漏隅隙,却还剩下一个地方未曾探及。”
话及此时,又一人于门外求见,荀安许之入内,来者衣着司常府承影软甲,半截面具只掩右眼及颊的一片容貌,眼神漠冷,入堂后只向荀安问了礼,便默然。
“你那边如何?”
容萋眸光略斜,瞥了当下受问的人一眼。
“回郎主,臣已将镇中可疑之处搜遍,独那条贩珠之船未能登及。”
继而,荀安又将目光挪向了容萋,“统帅方才所言,何处未能探及?”
“亦是朝云国的售珠商船。”
荀安摆下揉眉的手,目光垂落着思索了起来。
那条船于月舒国中也算小有名气,其船主乃执朝云尚安印之商,故不能像对待等闲商船那般直接强令搜查。
思索良久,荀安沉落一叹,语气却旋即强硬了起来:“如今陛下下落不明,莫说只是一条受有官印的商船,就是朝云国的战船来了,我也绝不任其蔽私!”
容萋与云凌闻言,皆郑重拱手礼道:“请郎主吩咐。”
“明查不得,便易装而往。”
“臣先前也曾易装暗查过一次,却无法探及其中一些暗舱。”
荀安缓步踱出屏风,一身风姿扬撒,翩若云鹤,却于垂眸间投下一抹阴翳,“倘若船上现有纷乱,沧城军既驻扎于此,难道不应登船平乱?”
闻言,容萋恍然大悟,“臣明白了。”
荀安颔首,“明日云凌与你同往,在暗。”
云凌闻言颔首领命。
荀安又踱步往来一番,接着又道:“统帅明日亲自登船,届时以长烟为信,我便领沧城军登船搜查,”言于中,荀安又将目光挪向云凌,“倘若陛下当真在船上,你务必设法护之,切不可令萨安挟以为质。”
“遵命!”
吩咐罢,荀安又沉沉叹了口气,一番思索下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又绕回到屏风之后,乏然落坐,“别无他事,就退下吧。”
“云凌告退。”
辞罢云凌即退,容萋却无动身之意,只默然站在原地。
荀安见她不走,又摆下轻揉眉心的手,道:“我叫云凌暗查只是为保不落隐隙罢了,你莫多想。”
“臣自知郎主用意,并未多想。”
荀安点了点头。
“流波镇风潮,此屋窗瓦有隙,晚间恐郎主受凉,臣已遣人替郎主补过了东厢房,还请郎主移步。”
“不必了。”
荀安沉沉叹了口气,“陛下而今尚不知在何处受苦,我岂得安愉。退下吧。”
“是。”
容萋退出屋外轻轻关上房门,浅叹了口气,折身而去,出了驿馆仍是那个冷面女将。
前后不过一刻,沧城军统帅又引轻骑策返归营。
慕辞在巷中听见马蹄声,连忙拉着沈穆秋避入墙影,直听着马蹄声远去后,才带着人悄悄从深巷里绕路。
他于流波镇的住处就在镇守于官衙之南,府邸的后院单独隔出的小院里,与沧城军驻守的驿馆相邻甚近,仅一窄巷之隔。
慕辞避着小巷暗道,将沈穆秋带回了他那间落处于寂静小巷深处的小院,只在屋中点起一盏灯,关上门后在门闩上斜立了一枚铜币。
沈穆秋瞧着他一套举止缜细,置了铜币后又细细留意了门外动静片刻,才转身入屋里。
慕辞转身,见那美人一面专注而些许好奇的盯着自己,不禁笑问:“你瞧我如此,奇怪吗?”
“倒也不是。”
沈穆秋笑了笑,便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你我当下皆是来历不明,又不知过往,真要叫人逮了去,怕真是有进无出了。”
“也是。”
沈穆秋温然笑应着,在桌旁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