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续都不知道,世间会有一个人如此了解她。只是这个人从来不曾开口,直到他离世,她才发现他的秘密。
她默默地收拾好了书,只拿出那一本《禹贡》来,交待绿萝:“这些书务必带回去,千万不要弄坏了。”
绿萝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应下了。叫周北定亲自将这些书搬到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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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川城的夜晚,有些早秋的凉意。这一晚萧明庭在将军府上举办了家宴,连宁王高谦玉和严国忠都来了。阿续亲自下厨,做了许多菜,算是庆功宴,也算是和抚川城告别。
在抚川多年,仿佛生活在这里已经是一种习惯,想到明天将要离开,又要启程回到金陵去,阿续内心有些惶惶不安和不情不愿。她安静的坐在萧明庭旁边替他布菜。
萧明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偷偷偏过头来问道:“可是舍不得回去了?”
阿续点点头,带着笑道:“只是习惯了在抚川了,想到要离开有些难过罢了。其实能生活在这里,倒也不错。”
萧明庭忍不住笑了一声:“怕是只有你这么认为,你去问问在座的各位,看看谁想待在这里?二十六年的时候到了这里,如今都快过去四年了,大家都想家了。”他感慨道,一边看着萧明盛一边对阿续道:“明盛和陆家小姐的婚事一拖四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了,再不回去,怕是要黄了!”
阿续低头笑了笑:“是啊,也是时候回去了。”
宴会其乐融融,打了胜仗的男人们忍不住多喝了几杯酒,豪情壮志,声音洪亮,互相交谈着。阿续缓缓起身,又走向厨房打算再开几坛酒。
她刚踏入院门,便瞧见老管家常伯正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看着月亮,他一动不动,只盯着月亮发呆。听到阿续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
“姨娘。”他带着笑,一瘸一拐的站起来:“要拿什么?我帮您。”
“几坛酒罢了,我自己就可以。常伯,你坐在这里做什么?”阿续温和询问道:“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他呵呵笑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牙齿,感叹道:“我老了,牙掉了咬不动了!”
阿续表示同情:“那您挑拣着吃一点软乎的。”
“哎,哎!”常伯点头,他看着阿续,眼睛里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阿续猜他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于是便笑着盯着他看,等他的下文。
常伯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姨娘,明天将军回金陵了还……还回抚川吗?”
老人家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岁月感,低沉而无奈,似乎蕴含了无限的情绪。
“这个应该不好说,要看皇上的圣意。”这件事阿续也不怎么清楚,她也不好回答。常伯点点头,无奈感叹一句:“北漠人是打跑了,可是抚川啊,它太偏了。”
是时月光如水,落在常伯满头的白发上,他背着手弓着腰走到台阶下,语气伤感悲痛:“姨娘,将军这一走啊,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常平是再也见不到大家了。”他用苍老的粗糙的手抚摸着自己瘦弱的腿,拍了拍:“你看,不中用了。”
“常伯。”阿续心中有些惋惜,于是道:“您和我们一起回金陵吧!”
一听这话,他仿佛是听到什么玩笑话,于是咯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摆手:“姨娘,不瞒你说,前几年我还想着回金陵去,如今是不想了。”他咳嗽几声道:“我如今六十多岁了,走不动了。算起来在抚川待了大半辈子,回到金陵,反而适应不了,那地方这么多年,应该变了很多吧?”
阿续看着苍老的常伯,内心有些悲凉。反认他乡是故乡,说来轻松,其中的心酸泪又有谁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