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子,奚焘貌似挂着公职在外头另起炉灶忙起了生意,整个人春风满面的。
应酬一多,他就经常跟合伙人和客户一起出入各类声色场所,同事邻居间都谣传他们那个圈子的人都在外头养起了小老婆,还三天两头换换换。
他开始夜不归宿,我始终只字不提。
某天夜里,他喝了酒回来往我身边凑,我第一反应就是嫌他脏,炸着胆儿推开他。
他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那清脆的声响吵醒了安睡的孩子。
孩子一哭,我就心疼,多年积怨瞬间爆发,干脆撕破脸跟他吵了起来,我干过农活,身量也不弱,不甘于挨打,就奋起反抗。
自那以后,我们便很少吵架,因为只要一开吵就直接动手,没什么台词,就是互相诅咒。
他不回家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身上也会沾染各种女人的味道。
我统统不在意,早已心如死灰。
某天路过一个厂房,我看见墙上刷着【少生孩子多养猪】之类的标语,忽然很感谢这计划生育政策,不然我还要像过去农村一样,我妈都生那么多了,还总有人问她还要不要娃子。
不过就算别人不问,我打心眼里也觉着有奚望一个就够了,我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娃子。
-
那年我又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做道貌岸然。
那时奚望上小学,她很聪明,学龄前自己看书就认识至少上千个字。
小学老师都知道她在学前班表现突出,于是被选做新生代表、和那些大孩子一样,要在开学典礼上登台背段稿子。
与此同时,学校还诚意邀请这些好孩子的家长也上台说两句,为孩子们鼓舞士气。
这种出头的事我是万万不会做的,我跟奚焘说,他要不乐意就自己跟校长说去。
结果不知他咋跟人沟通的,竟在开学典礼上高歌一曲。
“……最爱喝的水呀永远是黄河水……一青二白清清白白做人不掺假……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
我在台下望着他那板正的身姿、听着他洪亮的歌声,更无法忽视他看起来极正派的气度。
这样耀眼的奚焘,无疑成了全校家长的楷模,仅凭一首歌和退伍军人的名头,便直接将典礼推向顶峰。
好多家长是住附近的邻居同事,好些人给他捧场,还纷纷对我竖起大拇哥。
我心底只剩冷笑,那讽刺的歌词真是听不了一句。
我是回家以后给奚望拆头上的小辫儿时,才心血来潮问了孩子一句:“贝贝,妈妈问你,古代有一种人,是当官儿的,倒是没犯什么大错,但是人前人后两个样,该怎么形容嘞?”
在听到女儿给出‘道貌岸然’这个答案后,我觉得这四个字简直就算是给奚焘量身打造的。
-
原以为能和女儿相依为命,这日子也挺有奔头,可女儿渐渐大了,就看出我和奚焘夫妻关系不和了,几次劝我跟她爸离婚无果后,也开始不给我什么好脸色。
那次奚焘禽兽一般摔了电视,把孩子炸伤,奚望终于忍不住放了狠话:
“妈!你要是怕养不起我就自己走!等我考上大学再去找你!你放心就算我爸再结婚我也不可能改口管别人叫妈,但你真的别再跟我爸过了,你还不到四十,大把好时光,千万别说那些为了我才不离婚的鬼话,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毁了自己的人生!”
我一次次的默默承受导致我们母女俩产生了不小的隔阂,我又舍不得对她说什么重话,搞得好长一段时间和奚焘关系都比跟我要好,那段时间我心总是凉飕飕的。
-
女儿初一下学期刚开学不久,迎来了月经初潮,拜托老师给我打电话、中途从学校跑回了家,进门就哭着说:“妈,我好像得病了,我流血了。”
我看着她窈窕的身段、姣好的面容,一下子就想到了奚熹,一边安抚她、一边教她如何处理。
那时候院子里般般大的孩子都乌泱泱一起玩儿,女儿和隋遇走得近,无论大人小孩儿,都说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金童玉女。
既然女儿大了,我就借此机会提醒她——跟隋遇再合得来,也不能单独呆在一间屋子里,更不能有亲密行为。
我犹豫着:“要是你们两个娃娃哪天实在没管住自己,也一定要有安全措……”
“妈!你有病吧?!!”女儿听了这些瞬间脸色爆红,忿忿骂了句就跑出了家门。
那之后我便不敢再提那个话题,几次跟俞粲灿一起我都想叫她提醒一下自己儿子,可俩孩子咋都没咋地我就说这话,要是真说了,还真是病得不轻。
然而除了担心一起玩的异性男孩子,我其实更担心奚望会跟她妈妈一样被坏人惦记,这事儿一度成了我的心病。
那年暑假,学校组织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去燕城参加为期十天的夏令营,日程里大概包括参观名校、爬长城等,费用不低。
不过自从跟了奚焘,我就没体会过缺钱的滋味儿,他连女儿过生日都舍得大摆宴席,何况是这么好的机会,必然是双手支持女儿出去长见识。
可是女儿从没跟我分开过这么多天,又要住在外面,随之而来的担心几乎堵住了我的心。
送女儿登上前往火车站的大巴后,我回到家进门就哭个不停,敲门声响了好半晌我才听清。
来人是奚焘此前的战友,说是娃要上大学、钱不够,实在没辙了就来找老战友碰碰运气。
我给奚焘打电话叫他回家,倒了茶招待战友。
堵心很快被我知晓的一个天大的秘密取代,战友告诉我奚焘曾在一次拆解外国人的武器测试中-被一些叫核什么的东西辐射到,当时说是很有可能得白血病,或是丧失生育功能来着。
这个人很朴实,看得出他是真心替奚焘高兴。
只听他笑着说:“嫂子,能看到排长身体莫事,你们闺女还这么出息,我真是打心眼子里高兴!真是好人有好报!”
不知是老天大发善心,突然借了双慧眼给我这个大傻子还是怎么着,我突然醍醐灌顶,十几年前被奚家二老架在那答应收养奚望时的情景犹如刚发生的事,那一桩桩一件件如过电影般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身体里久违的刺痛,也如刚刚结束时那般真实。
很快,奚焘赶回家接上战友就出去吃饭去了。
我则立即不顾一切地冲向奚焘的柜子,绷住呼吸抖着手拉开、翻找他的东西,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想,又很怕真的找到什么。
咚!
我看见那东西时,心脏猛烈震动,犹如五雷轰顶。
那是个类似三角形的皮质腰带。
如果将其绑在腰间。
中心的东西貌似可以套在那个物件儿外头。
只是碰一下,我都忍不住作呕,连忙一把甩开,跪坐在原地忍不住浑身发抖。
一想到就是这么个东西导致我生病,我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其实我早已怀疑,只是不愿面对。
多傻啊,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证实了自己一直逃避的现实——
奚焘非要收养奚熹的孩子是因为他不行。
他不是生不了,而是压根就没那个能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残废,找我就是为了让外人相信他是正常的,同时,打造一个和睦的家庭似乎更有利于他巩固干部地位。
最重要的,一个男人如果性无能,他的人生恐怕也没什么意义,那么扩张人脉资源、玩转权力游戏、接受恭维追捧、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底牌转化为财富和荣誉……大概就是他活着的终极目的。
原来我们结婚时他们家那么有钱,是身体致残得到的补助。
拿了足够的钱,他的良心却日益亏损。
而直到回忆至这里,我才猛然发现-那些年老天给过我很多次机会让我去拆穿这一场巨大的骗局。
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奚焘怎会看上我……
我一个农村姑娘,奚焘的父母怎会接纳我……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可当初在平城的宿舍怎会什么都没发生,说出去都没人信……
还有,宅院里连个佛龛都没得,我怎么就对婆婆信佛的说辞深信不疑……
还有那些关于夫妻生活的疑问不解,我因为无知、信息闭塞、碍于世俗眼光难以启齿……才会不断遭到枕边人的玩弄,最终导致深陷命运的沼泽。
待我清醒过来想要往外爬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被生活磨掉全部意志,再也使不上一丝气力……
整个骗局里,我唯一不解的是奚熹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哥没有生育能力,他们这样做若是只为给他们家留后,那奚熹怎么会那么巧在奚焘立业后想成家之际被强奸,这两件事会不会根本就是因果倒置?
可惜,直到我将这几篇手稿塞进信封滴上蜡油,也没能获知答案,关于奚熹究竟是不是我此生的仇人之一、恐怕我要下辈子才能亲口问上一句……
之后的一年多时间过得极快。
我先是趁着女儿去夏令营期间,以告状的名义打听到了当年帮奚熹主持公道的吴姓青天大老爷的工作地点,打算去一趟冀省,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奚熹在哪。
可惜,我没能见到对方。
徘徊辗转,我打110以报案的名义求警察帮我找奚熹,结果遇上舒涛,再次将我摔进泥潭深处的人。
舒涛比我年轻,是我打完报警电话后、开警车到我住的宾馆来接我的,许是他名字里有个字与奚焘发音一样,一身制服显得朝气又正气,我对他十分信任。
他陪我在当地各单位到处打听,找了奚熹整整三天,仍一无所获。
第三天晚上,我精疲力竭地回到宾馆,连饭都不想吃。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舒涛提着两盒饺子、两盒肉菜来找我,说着暖心的话语。
一切发生的似乎都顺理成章。
真无法想象,我结婚十几年、女儿都这么大了,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快感来袭时我整颗心都好像飘到了云端,除了身体飘飘然,那种报复成功的快感才真正让我灵魂出窍。
真好呀,我给那个男人戴了顶大绿帽子。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原计划找奚熹找到女儿夏令营结束前一天再回家,可为避免被人撞破参透我和舒涛的事,我第二天天没亮就仓皇逃回了长安。
“……让你疯,让你去放纵,以为你,有天会感动,关于流言,我装作无动于衷,直到所有的梦已破碎……”
下火车路过音像店,我听到一段歌词特别符合我当时的心境。
看到那东西时我没哭,找不到奚熹时我没哭,出轨后不敢承认自己害怕后悔时我也没哭……可这一刻,我听到这样的歌词,却蹲在路边嚎啕大哭起来。
音像店老板娘出来问我怎么了,如果是生活不顺,就不要听张信哲的歌,越听越伤感。
她给我推荐SHE的专辑,说听着会快乐,但我还是买了几张张信哲的磁带,都是盗版的,才十块钱一张,对我来说很便宜。
回到家,我没想到奚焘会在家等我。
我直说:“我都知道了,是我太蠢,被你们全家合起伙来耍,我们离婚吧。”
奚焘笑容阴险:“离婚?你舍得你闺女?”
我有气无力:“舍不得,可我知道你这么大的秘密,怕你哪天宰了我,不过我很清楚,我就算跟你离婚,也还是奚望的妈,她大了就会自个儿来找我……”
“哼,你做梦,汪真,我现在的职位容不得任何丑闻,家庭和睦,方能忠孝两全,我不仅要把女儿培养成王牌为我所用,你,生是我的人,死后也只能是我奚家的鬼。”
我原本也没想好要说些什么离婚宣言,这被奚焘忽然恶狠狠打断,我觉着我们两个的对峙很可笑,尤其奚焘的台词,跟电视剧里一样做作,我实在懒得应付。
只淡淡说了句:“那就算了,凑合过吧。”
我都出轨了还想凑合过,还真是想得美,就我这心态,还得千锤百炼才行。
奚焘可真厉害,搁古代一定是皇上身边最运筹帷幄的太监总管。
原来舒涛是他派人跟踪我后,专门安排过来勾引我的,这样他手上就有我出轨的证据,假使我做出什么令他不满的事,他好拿此事威胁我。
按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大骗子、大太监,我完全可以拿着他的缺陷跟他对峙。
可我不能,爹怎么样先搁一边,我这个妈若是个众人皆知的荡妇,奚望这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没人听我什么事出有因。
我是在女儿生日宴上碰上舒涛才恍然大悟的,他带了他外甥过来赴饭局,听众人谈笑风生那意思,舒涛的姐夫、也就是这男孩子的亲爹貌似在西南某省的公安系统挺有话语权。
被奚焘故意恶心我出轨、我尚且能忍,可他有意撮合两个孩子常来常往我实在看不下去,听着就反胃。
那天之后我们就着这个话题又吵了好几轮,我警告他就算想拉皮条也不许打女儿的主意,他说我要是愿意也可以去卖、他帮我联系。
总之,我们俩人都是什么难听说什么,别说脸了,屁股上的皮也统统撕个稀巴烂。
期间我又往宅院跑了几趟,想再从奚父奚母那套点话出来,他们一家三口耍我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就想问问奚熹知不知道、知道多少。
这对老不死的,真是不知好歹,我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说,那就永远别说了。
我实在想见奚熹,分析出一个常理,除非他们家出人命,否则奚熹恐怕很难露面。
想到此,我开始萌生想法。
我跟音像店老板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也或许,她只是把我当个出手阔绰的客户。
那日我去她店里挑磁带,正赶上她在看一部罗嘉良演的老港片《孽情》,正演着他把女朋友骗上山推下悬崖的情节,我看完就觉得这杀人灭口的方法简直太省事。
我没自己出手,那样太危险,而是当了俩金镯子,学着奚焘缜密的心思,简单布了个局。
简单的局简单说,我既然能写出来,就不怕叫你知道,奚熹,我找了个算命的,辗转告诉你妈-你哥的病能治,身体早晚能好,到时候准能生儿子,只不过要他们老两口去山顶找两味草药,最好是在刮风下雨的极端天气去,老天爷才能感受到他们的诚意。
后面就很好猜啦,音像店老板娘认识很多三教九流,我跟她说想雇人帮我打人一顿,转着圈儿的,就雇到一个合格的神经病。
如我所料,奚焘的血真是又黑又冷,他在得知父母失踪后,并未失声痛哭,只是面色凝重了三五秒、郑重拜托警察帮忙找找后,便该干嘛干嘛去了。
奚望听说爷爷奶奶丢了也没多问,只随意说了句:“没准儿皈依佛门了吧,我奶奶不是一直等着佛祖显灵,能从天上掉下来个大孙子嘛。”
一个月后,老两口被找到,由失踪改判死亡。
看来是近墨者黑,跟奚焘一起生活久了,我的血也跟畜牲差不多了,整个葬礼期间我心跳都没快一下,何况是忏悔。
直到白事办完,奚熹都没回来,我也是服了,这一家子黑心的白眼狼。
-
得知奚焘行贿,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出轨杀人,爸行贿犯罪,若是这些事都被有关部门查证,那奚望这辈子就毁了,不行,我必须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那天早上我给奚焘的早饭里下了大量安眠药,他吃完饭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说头疼不舒服,睡一觉再去忙。
我没理他,兀自收拾好屋子,换了条年轻时没舍得穿的漂亮裙子。
这些文字是我早就写好了的,我的字很难看,还不如女儿左手写的,不过没关系,你以前能看懂我的信,这相当于遗书一般的长信,必然也能耐心看到这里。
奚熹,我没问你哥——你有没有参与把我骗到你家的这场戏。
我不敢问。
我这辈子活的不明不白,但我唯独活明白一个道理,大概就是,痛苦要自己消化、不用逢人就讲,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走过的路有多黑,也没有人知道我们从深渊爬出来的过程有多难。
哦不对,你爬出来了,我却坠得更深。
回首这一生,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可我还是想下地狱,因为我知道奚焘一定会下地狱。
这一世我没本事,除了放一把火和他同归于尽,没有更漂亮的方式。
下了地狱我要跟紧他,投胎时好好跟阎王爷求求情,下辈子务必还让我跟他在一起,到时候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我的手机也在俞粲灿那里,你若是有啥想跟我说的,等我下辈子投胎,说不定还能记得自己的号码,到时候我打给你,你可要记得我是谁。
熹熹,我是真真。
你还记得吗?我们是,珍珍惜惜。
我先走啦,别跟着来。
愿你往生顺遂无虞,此生无病无灾,来世再见,我们依旧芳华,一路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