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从医生那里拿了张免死牌,可在当时的我看来,妇科病就是脏病,这诊断书无疑成了我一直担忧的、自己身体有问题的佐证。
尤其一想到至少三个月不能尽妻子的义务,我都不知该如何对奚焘说。(tāo)
又一个听过没用过的成语跃然脑中——难以启齿。
那种莫名松了一口气、又立刻绷紧十口气的感觉令我无比纠结。
我心事重重地走出诊室,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医生准没跟我说啥好事,何况俞粲灿性子率直,又善解人意。
关门转身,我看到她原本眼含期待地迎向我,又很快换了副关切的表情。
她似乎不敢深问:“怎么样真真?医生没说什么吧?”
我必然不能直说:“呃嗯、就给我说了说如果想要娃的话,不光要注意休息,往嘴里送的也要注意。”
俞粲灿点点头,立即转移话题说要带我去部队食堂吃饭,“真真呐,虽说现在光景好啦,可这大锅饭哪都一样、都没啥滋味儿,不过健康卫生肯定能保证,不然你看那帮当兵的怎么一个个身子骨都那么壮实,不光锻炼的量要够,往嘴里送的也不能含糊……”
她引着我边走边说,我惶惶的情绪逐渐平复,很感谢她恰到好处的关心,觉得与人交往真是一门学问,立即生出该当向她学习-即使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也莫要过分打探对方隐私这一点。
于是,直到返回筒子楼各回各家,我也没多嘴向她打听一句-为啥她不打算要肚子里的娃娃,认为那是人家夫妻俩的事。
晚间,我小心翼翼地将医生给我开的药和各种检查报告一并拿给奚焘看,出乎意料的,他看过之后并没觉得我脏了、以后都碰不得了,而是露出很心疼的表情。
就像当初忽见我暴瘦时一样,眼里浸满柔情,有光在闪。
我看在眼里,胸口有热浪翻滚,立即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的,医生说我这病不算很严重,很多女人都、都有轻度的……治好了不影响的……只不过我们得有三、三个月不能……”
奚焘探过身抱住我,不断自责:“都怪我、真真,我们才刚在一起就把你搞病了,都怪我没经验……我以为厉害就是好,没想到会害你受伤……真真,你以后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好及时调整,我会轻一点,不再让你受伤生病……”
当晚躺在床上歇息,奚焘很温柔地抱着我抚摸、亲吻,渐渐有些喘。
我以为他要忍不住了,似懂非懂地落下手、想以另一种形式。
可奚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嗓音隐忍克制,呢喃着:“不、真真,我和你结婚不是为了这事,而是想跟你安安生生走完一辈子,就算没有,我也会一直爱你……”
他还向我保证绝不会在不能碰我期间出去鬼混,叫我放心。
我心满意足,我投怀送抱,我深信不疑。
我说:“奚焘,我真的很想给你生个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可……这下子龙凤胎计划彻底泡汤了……”
奚焘抓着我的手亲吻:“真真,我们先做好准备迎接奚望,你一定会是个好妈妈,我也会学着做奚望的好爸爸……”
温情暂停,我们顺势商量起假扮怀孕的事。
奚焘说既然三月初我已被‘确诊’为没怀孕,那就假设在三月底确定怀上,到时我要适当注意行为举止,并将喜讯巧妙渗透给身边同事和邻居。
如果有人问起,我们就异口同声说预产期大概在十二月中旬,完全合情合理。
说着说着,奚焘竟翻身下床取来记事本做了个表格,关于什么时候显怀、什么时候行动不便开始休产假、什么时候出月子抱着孩子回来……他将这些时间点一一落实,叫我牢牢记住,并保证不得有疏忽。
我信心满满地点头,玩笑说:“你好谨慎,真是一环扣一环,搞得我好像深入敌军内部演戏的特务。”
奚焘笑了:“唉……没办法,为了我妈能安心、我妹能宽心、咱们这个家能福泽绵延,咱俩必须顶上特务连连长和副连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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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好一阵子,我发现我和奚焘没了夫妻生活,小日子反而过得泰然顺遂。
此前,我以为我仅是在睡前才会忐忑焦虑,一方面抗拒,一方面又觉得夫妻之间没这事不行。
待确认了短期内不需要同房、心情真正松弛下来后我回看才发觉,随着疼痛一次比一次进阶,我心理早就出问题了——
因为我不论白天黑夜,只要脑子清醒着,就会时常想起那些凌乱的画面和撕扯的感受,不知是从初次起还是从哪次后,那件事对我来说已然上升到了难以承受的程度。
白天在单位不忙时,我还总会走神,想不通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怎会那般不和谐,尤其前一晚有过,第二天更是会被后遗症时不时提醒,刺痛令我本能产生恐惧。
严重时,甚至一整天都在渗血津。
我不知别人在新婚阶段会不会也有类似的磨合过程,这种事又不能与人讨论,更不知该向谁咨询。
好在医生帮我按了暂停键,现如今我白天工作轻松,在家时与奚焘相处自然,夜里又不用担心要反复 ‘受刑’,我觉得我和他又回到了恋爱时的状态,甜蜜温馨。
不对,比恋爱时更好,因为我们现在是夫妻,是同林鸟,不仅要齐心协力解决家里的大事,还要同甘共苦经营我们的小爱小情。
我很珍惜奚焘为我打造的美好生活,爱他自是不必说,我同样深深爱着我们的小家。
于我而言,曾经的干部宿舍环境已经够好了,当初的我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住上楼梯房。
我本就勤快,加上生活重回正轨心情好,那段时间我把我们的小家拾掇得越发利落。
奚焘也很爱干净,自己的衣物向来自己手洗归整,我俩的衣柜和储物柜是分开的,奚焘不仅将自己的衣柜鞋柜收拾得整整齐齐,还经常捎带手帮我洗洗涮涮,比楼里别人家那些-见油瓶子倒了连扶都不扶一下的男人真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段时间我们互相帮忙,经常同进同出,生活上很多小事尽显默契,奚焘只要不忙,不仅会接送我上下班、还会主动买菜带回家,对我好,与周围同事邻居相处也惯常与人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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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前夕,我们一起回了趟我娘家,去看看我爹我妈翻建的大屋气不气派。
农村盖大屋要办事筵,那天我家院子里里外外来了很多人,比我俩结婚时还热闹。
奚焘做主,在礼账台随了一千块巨款,我嫂嫂记账时手一抖,笔差点被吓掉。
明知这些钱我爹我妈花不着多少,大概又要分给我那些哥哥弟弟们,我其实是很心疼的,可又见所有人都对奚焘赞不绝口,我这虚荣心也明显按捺不住。
村里人过来吃席的都夸我命好,男人们争着抢着向奚焘敬酒、托他给自家后生在城里头谋个差事,临时工就行;女人们则不断凑上来恭维我,称有好事想着大伙点儿、若是城里头有合适的小伙子,务必想着给村里的姑娘们介绍介绍。
我从小到大都活的没啥存在感,结婚那天人虽多、但不需要我一个新娘子应酬,而今这众星捧月的气氛当真令我惶恐,我要么嘴笨说不出话、要么语无伦次,可也不忘在吃东西时、一闻见梅菜扣肉就假意恶心想吐。
我们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时,按我俩拟定的时间表,就‘变’成了三个。
我怀孕的消息在我俩单位和筒子楼片区不胫而走,奚焘里里外外对我愈加照顾,上下楼梯会搀扶着我,还真当我有了身孕般、饭都不叫我做,邻居大嫂们揶揄他是怕油烟呛了他媳妇儿和肚子里的宝贝儿子。
迎面碰上,都纷纷向我们道贺。
那一个个热络的场面接连不停,我却始终没碰上俞粲灿。
那天从娘家回来,我带了滩枣和杏脯等家乡特产去找过俞粲灿一趟,可她家没人,跟大院儿里一打听才知道,隋遇也好几天没去托儿所了。
邻居大嫂们说娘儿俩是去部队探亲去了,我猜想俞粲灿是打定主意不要肚子里的娃娃、回娘家或是去部队医院做手术去了。
又过了两天,那晚奚焘有应酬不在家吃晚饭,我一个人正打算下碗简单的面吃,房门被隋遇叩响。
小家伙端着碗、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朝我要饭:“真姨,妈妈生病、觉觉,小遇饿,不敢叫妈妈……”
怕俞粲灿醒了见不着儿子着急,我煮好面就端着锅、领着隋遇回他家吃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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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粲灿醒的时候隋遇都睡了,她看上去很疲乏。
我盛了碗熬出米油的红糖小米粥进到屋子里,轻声问她:“你怎么样?觉着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粥?”
“唔呼……”俞粲灿强撑着坐起身,脸色极差,嘴唇也起皮发白,哑着嗓子说:“不怎么样,感觉比生隋遇的时候还受罪,等以后隋遇大了、我可得叫老隋在这方面好好给他打打预防针,若是没准成就伤了人家姑娘的身子,我这当妈的都饶不了他,何况是人家姑娘的父母,该有多心疼……好香啊真真,隋遇去找的你吧?谢谢你啊,我待会儿再喝,先缓缓。”
说罢,她揉了揉眉心,又念叨了几句身子皱巴巴的,想起来上厕所,可是没劲儿。
我替她端了尿盆儿到床边,说先出去、叫她方便,待会儿进来帮她倒。
她则难为情地抬起胳膊招呼我、气若游丝地说:“不用真真,真不用,其实我是因为肚子不舒服,坠坠的,才总有想排尿的感觉,呼……这一轮罪受的,再来一遍我准得耗去半条命……”
见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又想起我那可怜的小姑子。
真的是,这事儿上,别说父母都心疼闺女,我这当朋友的都忍不住要在心里骂惹祸的男人几句,即便俞粲灿和隋遇他爸是名正言顺的模范夫妻。
我埋怨她几句:“你……做手术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以为你回娘家了,要知道你早回来了、我就过来帮你搭把手了,何苦让娃饿着。”
俞粲灿叹气:“我哪敢回娘家啊,我爸和我哥要是知道我做流产,一准儿把账全算在老隋头上,搞不好要拿铁锹拍平他的脑袋……呵呵……”
她说着玩笑话扯起唇角,我也跟着笑了。
轻松之余,我终于问出心中好奇:“那你为啥非不要这个小娃儿啊?是怕隋遇还小、一个人带不过来吗?”
俞粲灿表情滞了滞,随即眉毛微微蹙起:“因为计划生育啊、真真,我和老隋已经有隋遇了、就不能再要娃了呀,我也想隋遇能有个伴儿,可按规定一对夫妻只能生一胎,想要俩娃、除非一步到位生一套双胞胎,唉……我原打算等不忙了就去做节育手术来着,没成想……”
忽听这四个字,我脑子是懵的。
我虽然文化浅,可对政策也并非一无所知,我还在家的时候我们大队就曾成立过计生委员会严查严打过一阵,春晚小品《超生游击队》里演的几乎就是我们那些个地区的真实写照。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几年抓的严的阶段,村里的妇女们有了身子就不言声,要么到处流窜着把娃生了直接抱回家,队里要罚钱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更有甚者生了女娃的直接大喇喇跟组织对着干,叫嚣着说大不了你们把娃抱走,一个女娃,咋么处置都行。
要么就是直接给那些人塞些好处,潦草遮掩着想生几个生几个。
受民风和传统使然,我全然忽略了计划生育政策针对农村和城市是一样的这点,超生都会挨罚,那么农村都不让,城里抓的必然更严,像我这合同工还好、大不了不干了,奚焘可是有编制的。
俞粲灿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恍惚着照顾她睡下,我揣着不安回家,就坐在客厅等着奚焘回来。
房门响的一瞬,我立即冲过去,压低声音问他:“奚焘,你知不知道城里头计划生育管的很严?我们要是收养奚熹的娃就相当于有一胎了,就不能再要娃了呀!就算超生也要东躲西藏、还上不了户口!现在我假怀孕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呐!”
奚焘喝了酒,整个人状态十分懒散:“你听谁说的?现在没那么严了,再说那些政策都是给没本事的人定的,我要是连给娃上户口这点事都弄不利索,也不用混了。”
我不解:“没本事?隋遇他爸怎么会没本事?他那么高级别的军官都不敢要二胎,都得叫俞粲灿打掉,你就是个……”
奚焘腾一下就火了,两步跨过来冲向我低吼:“汪真!你长脑子是摆设吗?!谁教你的夸别家男人踩我的、啊?!怎嘛?!就你这文化这出身还想找军官?!做梦!”
-“不是、我没有……呃唔……”
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奚焘一把就将我推到在地,用中指指着我又说了些我没脑子、没良心、不想要他妹的娃、不甘心替他们老奚家养娃还假惺惺答应收养,就是图他们家条件好、阳奉阴违……之类的恶语。
酒后吐真言,我看着眼前突然癫狂的男人难以置信,原来他是这样看我的,我自认自己无论是对我们的小家还是对他们奚家都付出了全部真心,不过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而已,这也不行?
说到最后,奚焘气的眼底布满红血丝,他一脚将沙发上的靠垫勾踹到地上,瞪着我说自己喝多了、等酒醒了再跟我算账。
奚焘没喝多,就冲他为避免邻居听到我们发生争执、及时收声这点,我就能看出他真是要多清醒有多清醒。
我望着卧室敞开的房门,越看越觉视线模糊,看不清男人高高在上的身影,看不清这个家里有没有真情,看不清他们奚家究竟有没有属于我的位置,最看不透的,是奚焘的阴晴不定。
很晚了,整个筒子楼都很安静,我不能开关门惊扰邻居,更不能离家出走引起别人怀疑,再说我也无处可去,只得自我安慰奚焘每次发脾气都是因为奚熹的事导致心情不好,只要我不再跟他唱反调一定没事。
难得他不洗不涮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我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仍是不敢靠近,只好抱了枕头被子睡在客厅沙发上。
但其实,我一整夜都辗转反侧,心里乱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雾遮着,可我离那雾远得很,手都够不到,何况驱散。
第二天清晨,我是闻见米粥的香气醒来的,恍惚间以为是昨晚给俞粲灿熬的粥糊了,腾地起身寻去厨房。
结果瞠目一看,却见奚焘忙碌的背影,我简直不敢相信。
奚焘也不知几点起的,竟准备出不少酸甜可口的小菜,都很适合孕妇的口味。
他注意到我站在厨房门口,笑容和煦:“起来啦,快去洗漱,马上开饭。”
看他这意思昨晚吵架的事是打算囫囵过去?
我愣在原地,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轻易翻篇,别到时候他打的包票兑现不了,我也要跟俞粲灿一样——有了还要打掉,再想要,说不定就会很难。
况且隋遇可是俞粲灿亲生的,二胎不要就不要了,我那素未谋面的孩儿奚望啊,对不起、孩子,妈妈实在很想真真正正做个母亲,没办法只有你就能直接放弃这与生俱来的资格,我做不到那般大爱无私。
见我彷徨迟疑,奚焘浅勾唇角走向我,捧着我的脸轻轻摩挲,温声哄我:“怎么啦?是不是昨晚我喝多了打呼噜吵你、你才去客厅睡的?对不起真真,我以后一定注意,能不喝就不喝,推不掉就尽量少喝,争取每晚都回家来吃晚饭,多陪陪你。”
这样的柔情我根本抵御不了,眼泪是在他手掌触上我脸颊时蓄满的,又在他倾身拥我入怀时随之滚落的。
我强压哽咽说出心中疑虑,以软绵绵的语气:“焘,粲灿她、她不小心怀孕了,但因为计划生育,已经把孩子打掉了,她说这边计划生育非常严、比我们家那边抓的紧……焘,我不想只有奚熹一个娃,我想要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你懂我吗?昨晚我跟你说这事时,你、你……”
奚焘忙打断我安慰道:“诶呀还真是因为这个呀,我早上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依稀记得咱俩昨晚因为孩子的事闹了点儿不痛快,还以为是我做梦,早上又见你窝沙发上睡的我可心疼,很怕自己喝多了胡说八道伤了你的心……真真,不管我说了什么、那都是酒话,你千万别忘心里去,你别担心,计划生育的事我早都打听好了,像隋安和他们两口子那种、俩人都是公职人员,一旦被人举报超生-可不单是罚钱那么简单,两人都要停职、开除,所以他俩才格外注意……”
说着话,奚焘领着我走到灶台前,盛了粥吹凉了要喂我,更加温柔:“但咱俩不一样、真真,你本来就是农业户口,农转非以后我们把地都交回去了,有安置政策,特别好操作,多要个娃顶多就是交点罚款的事儿,你那工作是合同制,不涉及编制,再说就算单位有影响大不了咱就不干了,现在是市场经济,社会发展快的不得了,将来好工作遍地都是,再一个,你就算一辈子不工作,我也养得起你……”
除了一连串有关政策的官话,奚焘还举例说了说筒子楼里的两三家邻居,都是男人在单位上班、女人在家带俩娃那种,奚焘说那几个老嫂子就跟我一样,也是农村出来的,超生也不影响男人的工作云云。
我对奚焘的话深信不疑,但对这件事能否那么好操作仍是半信半疑,但我不想破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祥和氛围,没再较真或是胡乱使性子。
就这样,我心里揣着这事儿到了夏天,认为奚焘已经淡忘了我的疑虑,准备再去找人求证一番。
怕跟熟人瞎打听露了馅儿,也怕传进奚焘耳朵里叫他以为我不信任他,某天我终于等到他加班回家晚这么个好时机,借着去城南菜市场买菜的由头,接连找了好几个面善的大嫂,闲聊打听了一下城里计划生育政策的实际执行情况。
可她们有的说的很严重,有的说交点罚款就行,真真假假,混乱难辨。
之后我又去城西、城北以同样的方式打听,都差不离。
得过且过,就是我之前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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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过得很快,我的整个‘孕期’奚焘都对我极好,堪称筒子楼的模范丈夫,就连临近预产期请假、淡出平日生活圈去豫南‘待产’,他都专门雇了个非常可靠的保姆伺候我,这样的温柔体贴,着实令我关于此前对他话里的不相信-而感到深深自责。
我人生的真正颠覆,始于奚望是个女娃。
我在外省‘待产’期间奚焘没能一直陪伴,而是快到所谓的预产期他才赶来。
许是了解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奚母在电话里并没告诉奚焘即将送到我俩身边的是个女娃,而是抱着襁褓进门后,看着奚焘抱着小娃儿乐呵逗弄了好半晌、想起来拆开包裹‘验身’时,老太太方才露出紧张的神情。
奚焘是真的聪明,一下子就看出他父母有事瞒他。
他骤然冷下脸直问:“这孩子,不是男的?”
奚父佝偻着腰埋头不吱声,奚母犹豫着不敢言声,我则大气都不敢出,小屋内气氛压抑窒息。
随之,奚焘连连点了好几下头,垂头看了眼孩子,又笑着摇了摇头,那表情变幻莫测,当真称得上阴森至极。
我看着他那样子很怕下一秒他就要举起孩子狠狠摔在地上,立即鼓起全部勇气上前去抢孩子,颤音劝着:“奚焘!你冷静,咱说好了奚熹的孩子就是咱俩的孩子,不论男女咱都得好好培养她长大,你别急!你喜欢男娃等将来咱俩再生……”
“你闭嘴!”他突然暴喝一声,扭过头瞪着我,目眦欲裂,仅凶狠地迈向我一小步,我就被吓得连连后退十几步,直到背抵着墙,才被动停下。
“哇呜~~、哇~~!”
怀里的婴儿被吓得啼哭,我整个人、整颗心都跟着颤抖不止。
避无可避,我张口恳求奚焘接纳这个女儿,如果连我们都不要她,她在这世上将无处容身。
可无论我如何嘶吼,都发不出一丝声响,就像个只会啊啊乱叫的哑巴,婆婆哭喊着恳求的语声我也全然听不清,就像个被骗成瘾的聋子。
混乱终止于奚焘甩袖而去,他离开的背影,彻底拉开了我悲剧人生的序幕,而女儿奚望,则成了我努力生活的全部指望。
至此,奚焘在我面前完全撕去了伪装的外衣,但为了避免落下个重男轻女的坏名声,他在人前对女儿疼爱有加,对我的态度也算说得过去,随着时间推移,渐入老夫老妻模式,夫妻之间几乎没什么感情。
好在女儿长得漂亮,性格也开朗讨喜,给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我给她取了个小名叫贝贝。
女儿不光跟奚焘关系一般,跟爷爷奶奶也不亲,除了逢年过节不得不去,平常连提都不提,我的贝贝,就只跟我一个人亲。
不过女儿还小那两年,我因着她长的比正常月龄的婴孩体量大,着实遭受了不少非议,我在厂子里本就名声不好,生孩子时又不在本地,有人说我这孩子结婚前就揣在肚子里了,怕露馅儿才摆的月份龙门镇,即便是俞粲灿站出来澄清那年妇女节带我去体检时我没怀孕,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也懒得信。
任凭怎么解释,世人也只愿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好在后来女儿越长越像奚焘,其实是像奚熹,这边的邻居没人见过她,自是猜不到事有蹊跷,那些质疑我的闲言碎语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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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孩子抱回来,我就想尽了各种办法联系奚熹,去公婆家问,他们一开始说她留在东北一个什么工程学校念书了,后来又说她去冀省工作了,过几年更扯,竟还说她去莫斯科深造去了。
我还去她读的大学打听过,可惜,无果。
那年月通讯不发达,凭我的本事想找一个一心躲我的人,根本寻不到半根线索。
也或许,她躲的是那段不堪的记忆,别过这边的一切,才能彻底告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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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们的房子是一居室,左右有孩子在也不方便,我‘产后’两年也没再跟奚焘同过房。
我不期待,自然也不可能主动,就凑合着跟他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