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一家五口聚齐吃的第一顿饭,秦妈妈尤为重视,甚至掂对了菜单贴在厨房墙上。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酸菜汆白肉……五口人,秦妈妈好像过年一样,张罗了八菜一汤。
两人认真看着,奚望不禁称赞:“阿姨的字好漂亮,不愧是老师。”
秦乾语气平和:“Em,这应该是我妈修改过好几版最终誊写的,你看,丁点儿涂抹勾画都没有。”
奚望心口一热,这欢聚的一天,秦妈妈一定是盼了好多年,才会如此这般用心。
说是打下手,可奚望干活儿实在没个章程,秦乾有教她的工夫倒不如自己整。
不过为了提升她的参与感,秦乾在原本的菜单上加了两道菜,均由奚望独立完成。
一道是奚望唯一会做的热菜——关公战秦琼(西红柿炒鸡蛋)。
另一道是新指导她做的知名凉菜——雪撒火焰山(糖拌西红柿)。
小两口热火朝天在厨房张罗家宴的间歇,老两口待在客厅也没闲着,一直在拌嘴。
秦妈妈坐不住,总是起身晃悠到厨房门口,隔着玻璃门又什么都看不清,只反复念叨着:
-“儿媳妇儿头回来家就让人家干活儿、多不合适……”
-“咱这老房子厨房太小,俩人在里头都转不开身……”
-“儿子这趟出去也不知道累不累,这大早上到的肯定是一宿没睡,进家就往厨房钻,做饭可不比打仗轻省、”
她看向老头子拧眉埋怨:“啧!要不是你不小心摔喽,咱就出去吃了!奚丫头早就说过想吃正宗铁锅炖!”
秦爸爸一会儿说秦妈妈瞎操心,一会儿又埋汰她慈母多败儿,幸好有他这位严厉的父亲,儿子才能成才。
最后,老头儿优哉游哉:“欸呀呀,我要是没摔,早就去燕城了,早就尝着儿媳妇儿的手艺嘞,哪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不多时,十菜一汤上桌,有红有绿,色香味俱全,满满的全是爱。
秦爸爸很天真,靠在护理床边、洋溢着幸福的笑脸,问:“哪个菜是奚丫头做嘚?快叫我尝尝……一一她奶,快、给我倒上,不能辜负了这一桌子下酒菜!”
奚望信心满满,她专程从燕城带了飞天茅台来的,可这两天没见秦爸爸喝酒,她也就没拆,这会儿一听,自然侧头眼神询问秦乾,不知秦爸爸这情况能不能喝。
秦妈妈发话了:“倒什么倒!我看你像下酒菜!你吃着药呢不知道嘛!”
秦爸爸一瞪眼:“咋地我说话不好使了是不?你别忘了谁是一家之主!那药一顿不吃死不了,儿子!给爸倒上!”
秦妈妈真想锤他:“倒个六!你要不想好了就直接顺窗户跳下去!别搁这儿朝阎王爷招手!”
“我……”
“欸欸爸、爸!”秦乾见俩人半真半假地越吵越激烈,赶紧调和,从酒柜里挑了瓶药酒,取了杯子摆上,笑呵呵地哄着俩人,说老头儿没吃消炎药,少喝点儿问题不大。
奚望一向有眼力见,赶紧接过酒瓶酒杯,说了句吉祥话:“叔叔气色这么好,少喝点儿、心情好了,没准儿伤能好的更快……您说菜啊,呵哈,我不太会做饭,就这俩西红柿的菜是我做哒……”
左右酒都倒上了,秦妈妈也就没再横拦竖挡,家庭冲突和解,一家人稳当落座,秦乾也陪着他爸喝白酒,奚望有点惊讶。
值此辞旧迎新、即将跨年的日子口儿,秦爸爸作为一家之主,开餐前正儿八经讲了几句,预祝新的一年全家平安,一一茁壮成长。
所有人一仰头,奚望叼着饮料杯沿、偷瞄秦乾喝白酒的反应,尤见他嘴都没咧一下,想来是很能喝的,竟莫名其妙又给他加了层滤镜——
他可真好,能喝会喝,平时却不喝。
走完流程,秦爸爸执起筷子准备品尝儿媳妇儿的佳作。
他先是夹了一块‘撒了雪的火焰山’,一筷子全塞进嘴里,嚼了嚼,点点头,煞有其事:“Emm,糖不错,完全能盖住洋柿子的酸味儿。”
随即又舀了一勺稀碎的关公攉秦琼,刚入口时还假装深沉,抿了抿嘴,神色逐渐凝重,一伸脖子,强咽下去,违心说:“Emm,可以可以,这道菜适合钱老师吃,她血糖低,正好提升提升、”
不用尝,奚望也知道是糖放多了,她咬了咬下唇实在不好意思,刚要说点儿什么,秦妈妈就笑着将西红柿炒鸡蛋端到她那一侧,安慰她道:“没事儿啊奚丫头,回头我再掺里头一个柿子俩鸡蛋,口味就正合适啦~”
秦乾在桌下偷着捏了把奚望的大腿,眼神戏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脸儿对父母说:“爸、妈,奚望今儿没发挥好,她是西北人嘛,擅长面食,饼烙的特好,等过年回来再叫她给你们露一手~!”
嗯?烙饼?这是暗讽她惯会说大话?
奚望来气,悄然扣上秦乾的大腿,想掐他一把以示报复,可这老男人浑身上下哪都硬邦邦的,大腿上的大肌肉块子根本掐不动!
吃过饭,秦妈妈负责收拾,叫三口人回房聊聊天。
秦乾抱着女儿,嘱咐她最近流行性病毒严重,记得每天提醒爷爷奶奶多喝水,早睡早起,“你要是想爸爸和你望望姐姐了,我们就回来接你,或者爸爸托个叔叔送你回燕城。”
简一摇摇头:“爸爸,等天暖了,一一想在奶奶家上幼儿园。”
秦乾知道孩子是还没能完全从阴影里走出来,没答应也没否决:“一一明年九月就要上小学了,得趁这半年把拼音都学会,就算不上幼儿园,在家也不能把功课落下,知道吗……”
临别时分越来越近,徐凯和齐妙小两口是掐着点儿来的。
两人登门不空手,拿了不少金贵东西,秦爸爸很享受被小辈儿捧着的感觉、满口夸赞,秦妈妈则是埋怨孩子瞎花钱,又不忘对齐妙这些日子尽心帮忙照顾一一表示衷心感谢。
见秦妈妈张罗着沏茶,齐妙忙柔声说:“阿姨,您快别忙了,哪能叫您招待我们当小辈儿的。”
徐凯笑容谦逊:“嗐,什么帮不帮的,这不是应该的嘛,我和一一是最好的朋友,一一在我们家住几天就当冬令营啦……而且呀、阿姨,之前您在燕城的时候我和妙妙就一直想到家里去看您,可我这工作实在太忙了,您儿媳妇儿知道,我可不是光压榨员工的土财主,我自己也从来不闲着~”
秦妈妈笑容和蔼,连连点头:“嗯嗯是,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奚望没整明白的充电桩,到徐凯手里就是小菜一碟,他盘腿儿坐在地上简单设置重启,机器人胸口的电池图标就开始闪动,他又叫齐妙把笔记本递给他,噼里啪啦在那敲了一会儿。
很快,那边儿齐妙一杯茶还没喝完呢,徐凯就说整好了,并贴着简一坐在沙发上,揽着小丫头的小肩膀,悄悄道:“等我们走了你再开机,小楷哥哥给你设置了惊喜~!”
四人离开时,秦妈妈要跟下楼送,秦乾没让,强行摁着老太太的肩膀让她稳当在家,正色嘱咐了一遍:“妈,天儿冷,您甭跟着来回折腾了,我们内部得了信儿,江城最近出了一种新型肺炎病例,就跟03年非典类似,但目前形势如何还没完全确定,我们队里具体怎么调度上头也还没明确说,总之您就记住,咱家这头儿本来就冷,我爸这一做手术免疫力还低,您从现在开始就尽量少出去跟人接触,我给您买了台冰柜,估计明儿一早就能送来,快递员能给搬屋里来,到时候您稍微多备点儿吃的,能不出门就少出门,要不路上滑,我也不放心。”
秦妈妈倒是没怎么信还会来一波非典,但路上滑是真的,她不想叫儿子担心,连连点头答应下来:“行、行,我知道啦,你放心吧,和奚丫头好好的啊,她不会做饭,你就多给包点馅儿存冰箱里……”
去车站路上,秦乾和徐凯并排坐在后排,撂下隔板单独开了一路的会,将各自掌握的信息对齐。
奚望的身世问题秦乾没提,也不知徐凯知不知道。
别的都不打紧,也都算过去了,可当徐凯将秦乾四婶儿因购物信息泄露、被幕后黑手环环套取,处心积虑将底部粘了糯米纸、越踩越滑的鞋辗转送到秦爸爸手里一事告知给秦乾后,秦乾心里尤其不是滋味儿。
他仰头闭上眼,一声叹息:“不是都说道儿上规矩是祸不及家人麽,这帮臭鱼烂虾真是一点儿不守规矩,唉……怎么就不能冲我来?老人和孩子招谁惹谁了,这些事儿我又不能叫他们知道……”
徐凯叫秦乾放心,担保老人和孩子不会再跟着遭罪。
年轻人都乌泱泱走后,老两口不免心中怅然。
好在他们还有个大孙女在膝下承欢。
充了一格电,简一迫不及待启动机器人查看惊喜。
护理床边,沙发上,一一坐着,机器人站在她膝盖面前。
‘嗒~’
屏幕亮起,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实在熟悉。
-“嗨,一一姐姐~”
不是小鸢的声音……可这语调口音,与那个活泼可爱的机器人弟弟无异!
一一眼圈儿瞬间红了,探身向前,扣住机器人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问:“小鸢!是你吗小鸢!你回来了嘛?!”
机器人缓缓摇头:“一一姐姐,我不是哦,我还没有名字,要不我先唱个歌儿给你听吧……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只花……阿哦,好像唱错了呢……”
原来,头天在车站分别时,一一飞奔冲向徐凯,就是告诉她小楷哥哥——她明白小鸢是机器人,可以随意复刻,但在妙妙老师心里,好像小鸢只有一个,没办法接受复刻的儿子。
“……可是一一真的很想要小鸢回来,小楷哥哥能不能想想办法……”
于是,徐凯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既能让一一开心,又不让妙妙睹物思人的好办法——
他将小鸢数据库里,有关与一一相处的记忆片段都输送进小美的硬盘,声线和口音也给改了,小孩子没有大人那么清晰刻板的认知,很容易就能找到曾经的熟悉。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除了两人在小院儿互动的记忆,幼儿园的很多东西面前的小机器人也都记得,还会做操,跟小鸢简直一模一样,一一好开心。
她开心地告诉爷爷小鸢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妙妙老师的儿子,但是为了帮爸爸对付坏蛋牺牲了,她讲的绘声绘色,泫然欲泣。
-“爷爷,他不能再叫小鸢了,不然妙妙老师听了要伤心哒,妙妙老师虽然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很喜欢她,不想叫她伤心……爷爷,不如您给小鸢重新取个名字吧,以后我们三个就做最好的朋友~!”
秦爸爸听着孙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听,刚能插进去嘴:“叫啥、小冤?冤种的冤?”
简一没听懂,歪着头未及出声,就停秦爸爸哈哈大笑,又说:“那不当冤种,就当犟种呗,小冤种,小犟种,都差不多一个损色,都挺气(银),哈哈哈!” (损sǎi)
小孩子就是单纯,老头儿喝点儿酒脑门儿发飘,一句玩笑话简一竟然当真了,直夸他是最好的爷爷,真会起名。
她拍手笑着:“小匠,好好听,比爷爷给爸爸起的名字还要好听~!……小匠小匠~!”
-“我在~”
--“十只兔子~!”
-“阿哦,网络好像飞走了呢,小匠不会唱这首歌呢~!”
简一想了想:“那、哪首歌点的人最多?小匠唱给爷爷和一一听~”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