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厘子树苗每株相隔几个身段整齐排开，二十行二十列规规矩矩形成方阵。中心那一株的个头相比周围醒目地高出一截，向四周自己的后辈舒展着枝干。树荫底下静立着一块小小标牌，上书几个大字：“我是格鲁特——请勿触摸”。

从火星之遥不远万里成功安然无恙带回这株小小树苗，樱桃莓莓在做移植决定之前的考虑长久而慎重，经过了几番周折。她起初把它在休嘶顿太空中心地界就地种下的想法用不着多想就被立刻打回；会有太多游客企图折枝把格鲁特的一部分带回家留作纪念自不必言，可除此之外，休嘶顿这地方冬天的气温也不够凉，结不出好车厘子。就连那个除了她姨妈朱比莉的果园以外只有茫茫沙漠的道奇路口，到了冬天的时候也有不少降雪，可是休嘶顿旁边就是丛林。再说了，这边的沼泽地要种车厘子树也不合适。

到最后她看上的是马镇以北三十里处的一块无主地皮。这是她有生以来真正拥有的第一处不动产；她的机库是从金黄丰收那里租来的，苹果鲁萨的厂房与办事处也是在幻形灵特许开办的公司名下持有，地主并不是她本马。拥有土地的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就好像她樱桃莓莓，这只在空中漂泊终日的陆马，终究还是扎下了根。

这块地自有它的优点——没有近邻，远离连接中心城与马镇的主要道路，不会惹眼。这里同样也有几个缺点；周边尽是些未开发土地，从马镇奔来要足足一小时，离那位云宝·米莉安·“不管什么树都是用来打盹的”·黛茜的住址也太近。可这块地是属于她的——同时，也是属于格鲁特的。

得益于阳光与水分恰到好处，小树们都长势良好。这边的气象马还算得上称职。表现当然比不上，就比方说，香甜苹果园那里的苹果树那么出色，可是车厘子树们似乎并不介意。其中的某一棵更是如此；在莓莓的脑海里，她走到格鲁特跟前时，还能看到树叶们朝自己迎上来。

“你好啊，”她开口道，“只想跟你说一声，我接下来几个星期都来不了这边了。我又要上天了。”

叶片是往下耷拉了一点吗？没，大概只是起风了吧。

“我当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莓莓赶忙解释道，“只是我现在加入了新式斥力发射运载系统的飞行测试团队。测试飞行器同时搭载了魔能与化学能引擎，以备不时之需。而且没有闪闪引擎。所以我上去给空间站送完一轮补给之后就会马上回到地面。”

莓莓倚靠在格鲁特的树干上就地坐下。这棵一年以前还能兜在一件人类太空服里带回来的树苗如今已经长成，枝干粗壮可以轻松支撑住一只小马靠在树干上的重量。（不过要托起一只懒散天马估计还有点吃力，正因如此莓莓每次来访都会留个心眼时刻关注上方空域的任何动静。）“他们请我去当月球基地的指挥，”她接着轻声说道，“作为我们这边复刻Ares计划的试运行；先在离家更近的月球上学明白，练好基础。我告诉他们我不感兴趣，所以他们就把任务交给了戈登。我相信他能胜任的。”

莓莓本来还想继续思考有没有什么别的要紧事得跟这棵树交代，却被头顶上方的一阵虫鸣打断。她发着牢骚站起身来，准备跟前来的这只幻形灵好好讲一讲（一）“休息日”是什么意思，还有（二）在她的树宝贝们这里，他们也与飞马一样不受欢迎。

然而仔细一看这只幻形灵却是个熟面孔。“嗨，莓莓！”蜓蜓朝下嚷嚷着，“猜猜看是谁过审要在四叶计划给你当飞行工程师啊！”

“是你？”莓莓问道，“恭喜啊！”蜓蜓振着翅往这边飞来着陆时，莓莓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接住了她，“我就知道他们是拦不住你的！”

“那当然！”蜓蜓自豪道，“以前的老团队我们还得重新张罗起来，你说对吧？”

“暮光是决定第三位要派星光来吗？”莓莓又问。

“那没有，”蜓蜓答道，“这回星光会在任务控制中心。我听到的说法是公主会列出五个名字让你来挑。”

“我要的不是名单，是档案。”樱桃莓莓生起闷气来，“现在这样比起从前老日子实在是差远了。我都已经认不全队伍里的每一位航天马了。我要看的是详细记录、医疗报告还有表现评估。”她长叹一声，“怎么休息日还要我操这份心啊。”

“对不起啊老板马，”蜓蜓小声嘟囔着，“不过……既然都提起这件事了，可以让我往名单上再添一个名字吗？”

莓莓转向蜓蜓，“谁？”

“我感觉奥瑟蕾丝发展得挺不错的。我觉得她是个天生的科学家，EVA训练的时候她的考核表现也很优秀。”

“这我清楚，”莓莓答道，“但我是想把她留到以后用的。我的打算是等到组建吙星勘探或者着陆班组的时候再派她参加。”

“唔……”蜓蜓犹豫着搓了搓蹄，“这个安排我还是不太安心。就是，你懂吧，”她摆了摆前蹄嘀咕着，“火星什么的。”

“总归得有马回去的，”莓莓答道，“而且我们迟早也得给新晋宇航员们这个机会；你刚才也说了，奥瑟蕾丝是个天生的科学家，只是我们得想办法让她以后有机会多开口。”

“嗯。”蜓蜓咕哝一声，“最近地球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马克写信告诉我他刚带完自己的第一届宇航员培训班，”莓莓说道，“他还帮Ares Ⅳ机组做了重返阿西达里亚的复训。凤凰号的闪闪引擎已经被重新安装到了Hermes上，所以Ares Ⅳ本月之内应当即可发射。然后马克的朋友马汀尼兹少校还被选中指挥Ares Ⅴ前往斯基亚帕雷利。”

“对，这个他也跟我说了，”蜓蜓追问道，“我说的是通过天使十八号从马克上司那边传来的消息。最近我没听到什么风声，不过想了想也许是你们这些大老板在保守秘密。”

莓莓挑起眉毛，“真要有这回事的话，你觉得我就一定会告诉你么？”

“那还用说，”蜓蜓咧着嘴，“我们可是火星老搭档嘛！”

莓莓哼了一声，“那我告诉你，我们这边没这回事，”她接着说道，“不过人类那边最近几周突然就没了动静。守口如瓶躲躲闪闪。我们是完全搞不明白这种情况。”她又微微笑了笑补充道，“你妈觉得他们是要入侵了。”

“那可不，”蜓蜓点点头道，“要是数量上有十倍优势的不是人类对马星上的所有生物，而是幻形灵对人类的话，这样角色对调之后她绝对是会这么干的。”她又咧嘴笑了笑补充道，“不过她倒是说自己还真有这种想法。不是那种全面入侵。更像是逃避工作跑出去度假的感觉。”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她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怪，所以我也没说什么。”

“是个机灵虫，”莓莓也点点头，“愿意来帮我打理下植物吗？”

“需要我把前蹄伸进马芬桶里吗？”蜓蜓问道。

“这周不用。”

“那就没问题。”

……天马无畏大惊失色，看到古老的墙楣开裂，原本绘着一道飞瀑的图景竟涌出一道真正的瀑布，密室内水漫金山！水位开始上涨，几乎是顷刻间就淹没了无畏的蹄肘。她拍打着翅膀远离上升的洪水。可是她在慌乱中环顾四周拼命寻找出口时，看到的却只有在她身后紧闭的石门以及天花板周围的通风口，每一个都小到无法容纳一只飞马进出。这一回她又该如何逃出生天？

火球轻敲按键，目光从电脑屏幕游移到自己桌面摊开的书页上。天马无畏系列丛书的翻译工作进展迅速——完全超乎了他原本对自己能力的想象。他之前确实是积累过这种经验，可当时他练习的是从英语翻译为小马语，而不是反方向从小马语到英语。

他在马哈顿租下的学生公寓角落里堆着几个盒子，里头装着的是最近刚刚新鲜出炉的指环王初版译稿。这自然是件苦差事，有时也是噩梦级别的难缠，但他最后还是在自己课业的间隙见缝插针完成了。

如今他正式成为了一名大一新生，暂时还拿不准自己会选什么专业。毫无疑问的是，文学吸引着他……可他同时也能看到数字在自己头脑中舞动，诱惑他投身于高等数学的世界。两者都会是艰苦的漫漫长路——即便他对阅读与算数的态度早有了改观，这一点事实仍然毋庸置疑不会改变；可无论哪一条路都很……有意思……超脱了他过往生命中的一切体验。

在火星之前。

他顿了顿，重新翻开了他那份链接到那只过去与他共处了一年半的猴子的魔法日记。马克受了提拔：他现在成了天体植物学部门主任，负责领导这个全新设立的部门为未来的火星任务以及那个时断时续的月球殖民地项目开发农业应用。

那就祝贺他咯。马克这人总归是越忙越开心。

不过要说起忙……在人类有能力与马星建立起他们自己的通讯链路之前可能还要等上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不过时候一到，火球翻译天马无畏首三册书的工作就需要按时完工。录制的口头合约在两头都留了档。A·K·叶琳一直在催他动笔，时不时来问一问进度。

而文本翻译尽管麻烦多多，都还是比写一篇有关CR 100至150年间陆马作家文学技巧的后古典主义变革的论文要有趣得多。

更不用说他其实并不记得天马无畏这回到底是如何逃脱这一陷阱的……他上一次翻开这本书已经是几星期之前的事了。

火球翻动起书页。噢，对了，是这么一回事。于是他又开始仔细地在那台Ares旧电脑上慢吞吞打起字来……

“七点三秒。”

“再来！”

云宝黛茜抱怨连天，“少校，风火轮上七点三秒已经是高分了。这已经远远超过闪电天马预备役的录取要求了。这个标准当时可是你定的！”

飞火尽力压住自己的脾气，“我的最佳纪录是六点七，”她咕哝着，“达不到这个水平我绝不罢休。”

“没这回事，少校，”云宝黛茜制止道，“这个测试你今天已经做过九轮了。最后四轮的成绩分别是七秒整，七秒一，七秒整还有七秒三。更别说之前你还绕场飞了五百圈，完美跑过三轮障碍赛，还除了一小时的云！就算是我这么一趟下来也肯定会累的！”

“黛茜上尉，我是你的上级。”飞火威压道。

“飞火少校，我是闪电天马的现行代理指挥官，”云宝黛茜答道，“而只要我们是在训练场地范围内，就连塞拉斯蒂娅都得听我的话。少校，这可是你定下的规矩。而我现在的命令是你得跟我一起出去飞一圈缓一缓，然后去冲澡。”

“那条可不是我写的，”飞火嘀咕着并不买账，“我记得当时是晴空上将。”

“少校，我要看到在动的该是你的翅膀，”云宝黛茜厉声喊道，“不是你那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