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山看着眼前的林书学老师,中分头,大高个,剑眉星目,一身英气。
在这年代,放在人群中绝对会是最醒目那个,生来一副好皮囊,可惜内里装的全是腌臜事。
这时,人们对老师的印象,还停留在“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可惜了......
想到这里,许如山摇了摇头,下定决心,还是直接点,不浪费时间了,王见王吧。
“林老师,我就说一句话,要是您听完觉得还能继续聊,咱接着谈,要是您觉得没必要,我掉头就走,怎么样?”
“你说。”
“五一,县招待所,202房,李菁华......”
林书学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脸震惊急切问到:“你怎么知道?从哪听说的,都是些扑风捉影的事,别瞎传。”
“本来我也不相信,不过看林老师您这反应,看样子是确有其事啊”,许如山一脸淡定,“林老师,还能谈么?”
“你想怎么样?”林书学一下瘫坐在椅子上,认命了。
“我的档案应该还在您手上吧”,疑问的句式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按原本的流程,我的档案应该是挂在红石学区名下,我的要求也很简单,一切照正常程序走,只要你保证档案不被划走,就当我今天没来过,什么都没发生,您看如何?”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许如山吃亏就吃在这里。
师专学校是中专师范,他们是中专生。
在这个国家曾有过一个时间段,中专生是非常吃香的存在。尤其是在底下的一般工农阶层,考上中专的难度比后世考大学还难,所以一个中专生,于普通家庭而言,绝对是光宗耀祖的,那些选择去上高中的,反倒是被人看不起,是不被这个时代的人们所理解的。
许如山所属的90年毕业这一批中专生,与很多后来人了解的不一样,大概正好是处于这种现象的末期。虽然离情势突变还有几年,但也开始时有‘不包分配’的风声传来,导致人心惶惶。
记忆中,他们这届毕业生有两个去处。
一部分表现优秀和走动了关系的学生,要么留校,要么就近安排学校下放,但编制关系(也就是档案)依然可以挂靠在学校所在的地方学区。
而占据大部分人数的多数人,则会全部带着学校盖章的推荐信派遣到偏远的山区去支教,人事关系也会随人同时迁移到工作所在地。
上一次,许如山就是栽在这。本来就近分配的好去处,因林书学利益输送安排人顶替掉了不说,甚至为防止他后续报复,把其档案也一并一起划走了,美其名曰:山区支教有利于回来再分配,是加分项,现在的付出多少的苦,两年后回来组织就会照顾补上多少的甜。
前世,因为名单已经在学校公布,成了既定事实,许如山只好面对无奈现实,真去了。
后来,他就在那个接近原始社会的山旮旯呆了七年。
南湘省,资沅市,南陵县,华兴乡,石银坳村。
一个没通火车,需要坐完汽车、拖拉机再转牛车,还要徒步两个多小时的偏远山村。许如山去的那年,村里还没通上电,还是第二年靠着他打的扶贫申请报告,村里才用上了电灯。
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结果还是留下了。且头一年,想跑回来的念头一直没断,可那边一直缺人,南陵当地主管领导看见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来,那必须留住啊,所以一直卡着不放人。他想办法,托关系也都没走成。
后来,许如山慢慢把心定了下来,慢慢适应了,也慢慢建立了感情,是自己不愿意回去。偶尔也有离开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每当看着一帮孩子用天真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就再也狠不下心来离开。
再后来,一个暴雨的夜晚,村子遭受了一场巨大的山洪。
灾难过后,村子里多了五个孤儿,还有一部分落下了残疾。此后,那些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对外界无比渴望和向往的许许多多稚嫩的声音,慢慢的就变成了他生命中再也割舍不下的一部分,也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其实那个雨夜,那场山洪,许如山也差点丢掉了性命,是十几号村民不顾死亡用自己的命硬生生把他从阎王爷那拉了回来。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告诉自己,活着的不仅是自己,他得为很多人一起活着。
为那些已经不在的人,还有那些还活着的人,他要与他们一起活着,还要活的更好......
直至七年后,当初的小山村已经变了模样,他不那么重要,可有可无了,而家里爷爷身体又变得越来越不好,许如山才离开了那个既想逃脱又梦魂萦绕的小村子。
去时九零,归来九七,七年光阴,一无所有。25岁的他终于回到家乡,有着东部沿海城市后花园之称的中部南湘省,里亭乡。
七年,他错过的不单是时间和分配名额,更重要的,还是社会日新月异快速变迁的那个关键时段。
回归后的许如山,发现外面的世界一切变化发生的太快了,自己像是部分脱离的时代的人,被世界孤立,格格不入。
很多事情他知道,但是缺乏亲身体验和思维上的同步,完全跟不上世纪末社会发展的脚步,于是学习和适应就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至于之后的岁月,凭借着还算灵活的脑子,七年磨砺的坚韧性子,生活过得还行。只不过一直狂奔在拼命的路上,有些赶,也有些事来不及,错过了太多的机会,也留下了许多的遗憾。
那些年,奔波劳累疲于拼命,有时静下心来,一个人时,他偶尔也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