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上贼船的阿霁,看看在他头顶盘旋的雪儿,又垂下头来,凝望着只及他胸口的我,眼底闪着琉璃般清莹的光,却苦笑着喃喃:“阿成,你真傻。”
阿霁根本不了解我。
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所做的一切,肯定不只是为救人。
我告诉自己,绝不会像碧芷,为了爱一个的男人,甘愿堕入十八层地狱。
亦不若碧鹫,只会用手中的剑解决问题,他更像一个剑客,而非杀手。
而我,作为碧霄宫未来的主人,杀人只是方法之一,但绝不是我要的结果。
夜愈深,雨已止。
经过漫长的摇摇晃晃,我们终于踏上坚实的土地。
眼睛被蒙着黑巾,被人推搡着走在泥路上,水波的拍打声却一直萦绕耳畔。
强盗的巢穴居然不在山上。
十一岁的我装作天真无邪地问:“大哥,你们不是清风山的好汉吗?这里哪有山?”
大哥用给我屁股上一脚作为回答,“好好走,别瞎打听,小心狗命!”
我一点不担心,雪儿肯定跟来了。
身上捆缚着绳索,被强盗推入柴房时,我笑了。
里面除了阿霁,还有肥猪。
四肢着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肥猪,像个王八。
口中仍旧在骂骂咧咧,“小叫花子,胆敢坑害老爷我,等我出去,定把你碎尸万段!”
赌咒发誓尚未告一段落,肥猪立刻追悔莫及。
捆缚于我身上的绳索窸窣跌落,随后,捆缚阿霁的绳索也被我割断了。
一把透着青碧色幽光的郁刃短匕,照亮了暗夜,也照亮了肥猪的后颈。
“阿成——不可!”
阿霁的急唤又怎能阻止我手中的刀?!
我从不急于做决定,一旦做出决定,却极难再改变。
但那声殷殷呼唤钻入耳中、落在心上,我竟在意了。
在意他对我的看法,手上青光一闪。
肥猪喉间划过一道几不可察的血线,然后……肥硕的躯体竟自翻转过来,满脸横肉瞬间凝结出濒死的绝望,那双曾经不可一世、卑鄙猥琐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很大、很圆。
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响,好像在发出最后的诅咒。
嵌于喉间的那道血线,如同绽开了木芙蓉,温热的鲜红喷薄如涌泉。
很快,就在电光石火间,那张丑脸绽放出最后一瞬狰狞,他不再动了。
柴房里如同死一般寂静,天地间如同死一般寂静。
阿霁一定觉得我残忍得让人害怕,他不知道,我……已经大发慈悲了。
我的本意只想让肥猪见血,然后……刀锋上涂抹了我特制的毒药。
兼具见血封喉的剧毒,又杂以万蚁噬咬的苦楚——令走向死亡的二十分钟,即一千两百秒,度秒如年,生不如死。
他怔立着,南柯梦断。
秋月清冷,月光自窗栅间透入,洒落满身清霜,那高颀秀隽的身形宛若石像。
我不敢正眼看他,假装一直盯着柴门,等候着门外的守卫察觉异样、进屋查看。
时间如此漫长,我不敢看他,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
时间如此漫长,似我这样的杀人机器,本就不该与似他这般志洁行芳的贵人为伍,甚至连提鞋都不配。
我立在距他最远的阴暗角落里,却依然难以忍受他的目光,他一定在看我,打从心底里厌恶我。
亟不可待地吐出“等我”二字,我沿着房柱窜上屋梁,用匕首削开屋顶,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雾已散。
雨后的秋夜清莹澄澈,天幕四垂,万千星子如钻石般闪亮。
立在柴房屋顶上的我,独望苍穹,深吸了口气,难过得想去死的灵魂终于透过气来。
我跟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从此,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造的孽,有什么报应我自己担,与他无半点干系。
这里没有山,远望出去,小岛四面环绕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水。
我撮口为哨,暗夜里鹰唳声起,雪儿已扑扇翅膀掠下,欢快地歇落在我肩上。
身形一动,我已凌空掠起,落在距离柴门三丈外。
再见了,阿霁,我是杀手,没工夫去为该死已死之人忏悔,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去做。
我的长剑......那是成为首席杀手时师傅所赐。
还有阿霁的长剑,我注意过,剑柄处的翡翠宛若凝碧,雪青色的丝线流苏飘逸......他随身之物,自然是传世之宝。
除了剑......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大事,也是我自投罗网的真实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