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屠戮的大唐军队尽数葬身山海之间,没有一个可以回到故土亲人的身边;所有参与屠戮的灵魂受到地狱冰火的惩罚,之后魂飞魄散,永不得超生!”
*
黄昏,黄昏后。
通常,紧邻皇城的平康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可是此刻,九月阳光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斜斜照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
不但街道上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林立街道两旁的亭台楼阁上,也见不到那些穿红着绿、搔首弄姿的年轻女子,更没有了烟花柳巷火辣辣的淫词艳曲。
死一般的寂静中,却忽然飘来一阵刺耳的“咔——咔——”声。
那声渐近,若血残阳下,忽现一队蹒跚而行的黑影。
这队人皆着黑袍,戴着黑帽兜,全身上下,就连口鼻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裹着红血丝的眼睛。
九月的晚风中,透着桂子和菊花的芳香,然而,却掩不住另外一种令人作呕的奇臭,臭得诡异,臭得可怕。
因为这是腐尸的臭气。
他们是负责维护京畿治安的金吾卫,现在却是收尸人。
长安城正在流行时疫,这段时间,一天到晚,他们只做一件事——收尸。
队伍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暗红色的血,正慢慢从后面那辆已堆满死人的马车中流淌下来。
突然间,“啵”的一响,马车上堆叠在一起的死人竟然发出某种奇怪的声响,听上去,似在艰难地挣扎着,喘息着,难道死人竟又复活了?
谢蕴拍了拍诸葛明的肩,勉强笑道:“诸葛兄,你放心,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诸葛明冷笑。
谢蕴又道:“可是死人会腐烂,腐烂时会散发腐气,腐气会把尸体胀破,车子动起来时,会把那些腐气挤压出来,所以我们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诸葛明已感到自己透不过气来,冷冷道:“谢兄,天下人都知道你最了解死人,但你并不需要解释,而我根本就不想说话。”
谢蕴道:“我唯恐你害怕。”
诸葛明苦笑道:“我只怕一种人。”
谢蕴问道:“哪种人?”
诸葛明道:“啰嗦的人。”
谢蕴又笑了,这次完全不勉强,他只是想用微笑来面对被死亡气息笼罩的长安寂夜,而且笑的时候,他总是想说话,即便是没话找话说。
“唉,我很担心阿芜。”
“她在观音禅寺救治病患,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这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在担心些什么。”
“你担心她会染疫?”
谢蕴点了点头,苦笑道:“却不全是。”
“你担心那对神秘男女找到她?”
“真是奇怪,经过雅州那场大火,那对男女却再也没有现身。”
“老林在玄妙观没有等到他们?”
“没有。”
“他们也没有去医馆?”
“没有发现。”
“也许那个女人已经被烧死了。”
“如此的话,那个男人更应该来找阿芜报仇。”
“为何?”
“因为阿芜说过,男人误以为她就是纵火之人。”
“这么说,那个女人并没有死,而且,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阿芜,而是那个纵火之人。”
“我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谢蕴轻声叹息道:“只可惜韩家火案的线索就此断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诸葛明拍了拍他的肩,忽然道:“你现在不能只是等待,应该担心王翰,人家可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一直都在观音禅寺帮忙,鞍前马后,殷勤备至,就是尊泥菩萨都会被感动!”
谢蕴沉默了。
诸葛明好奇道:“你为何不也去观音禅寺帮忙?那里同样有死人,还有你心心念念的美人。”
谢蕴低下头去,伸手将系在腰间的玉双卯握在掌中,这是苏清芜送给他的,上刻驱鬼愕疫的文字,沉吟道:“我总觉得那些卧毙街头的死者更需要我,他们也一定更希望见到我。”
诸葛明冷笑,却不语。
谢蕴又问:“你在笑什么?”
“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不清楚,我只清楚自己——”
“清楚自己什么?”
“我若染疫,却只想见到清芜妹子。”
“你不想见到同榻抵足而眠的好兄弟?”
“看到你,我已变成死人,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我当然更喜欢活着。”
运送尸身的马车缓缓前行,碾压在污秽不堪的青石路面上,发出阵阵沉重单调的车轮声。
诸葛明忽然朝身后一指,疑惑喃喃:“奇怪,有只黑猫一直跟着我们。”
谢蕴却未回头,苦笑道:“是不是一只通体漆黑,脑门上有一撮雪白的黑猫?”
“你早就瞧见了?”诸葛明皱眉道:“老鼠遍地跑,这猫不抓老鼠,跟着我们做什么?”
“它跟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谢蕴叹了口气,“前些日子,它更喜欢去乱坟岗,后来,为了防止疫病传播,疫死的人需经焚烧后方能下葬,它就转向了运尸车。”
循着谢蕴的视线,诸葛明目光一凝,尾随运尸车的黑猫,已经纵跃到尸堆里,利爪翻扯,伏身踞在一具女尸的天灵上,绿眸中陡然射出一道赤艳厉芒。
诸葛明心间一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噬魂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