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车放下大扫帚,警惕地执起那根结实的门栓,摆了个架式。
雪衣端坐在厢房花窗前,眸光轻闪,细细打量来人。
只听得一声轻笑,来人说道:“不愧是昔年的大内棍棒教头,虽已功力全失,架式仍然不倒。倘不是会家子前来,借这小院机窍,倒尽可以拦得住。”
老车不答话,雪衣提声道:“大师费尽心思,着我将天衣门中的姐妹全派了出去,如此,方肯现身来此一见,莫非,就只为了调侃旧识么?”
来人赞道:“门主见事机敏,上次听得那位吴焕传话,便已猜到了是我在使计……多谢门主配合。否则,我今日还真不敢来。”
雪衣淡淡道:“大师对噙剑姐姐说是怕见我,其实,大师只是怕在妹妹们面前见我罢,瞒我是瞒不过去的。听到了噙剑姐姐转告给大师的那八个字,大师便会知道,再避着我已毫无意义。但总归仍是,旧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故此,非要等到只剩下我和老车在这小院里,大师才肯现身,对不对?”
来人的斗笠上下轻颤,似在点头,道:“与门主说话,真是省力气。实乃可喜可贺啊,一别经年,天衣门后继有人,门主已入佳境。”
雪衣沉吟了下,问:“大师年事已高,可否想进院里来,坐着叙话?”
来人回道:“这就不必了。这个院子,我久未来过,恐怕早与旧日不同,我还不想被门主留住。这么多年来,我云游四海,别的本事没有练成,就是走路和站立这两件事,尤为擅长。我虽已苍老,腿脚倒还强健。此处很好,我便站在这里,与门主叙叙旧吧。”
雪衣颌首道:“大师请说。”
来人想了想,先放下背后的藤箧,从中取出一个三寸见方的暗红色漆盒,举在掌心,问道:“门主可知我带来了什么?”
雪衣随意般答道:“自然是七巧棱镜。”
老车手中的门栓晃了一晃,表情十分惊讶。
来人的语声中带着笑意,轻道:“聪明。”
他一只手托着那漆盒,另一只手掀开盒盖,但见夕阳光照之下,那盒中晶莹璀璨,果然是一枚打磨成七面的水晶棱镜。
来人又问:“门主能否猜到,这枚七巧棱镜怎会在我的手中?”
雪衣摇了摇头,道:“无从猜起,还请大师细讲。”
来人叹道:“终究还是,并非神仙啊。”
他轻轻转动着盒子的角度,便见盒内有彩光流动,忽闪忽灭。
来人说道:“门主,让我同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去年夏天,约摸在天衣门重开一个月之前。我当时,正在五台山云游访圣,却突然,遇到了一桩奇事。”
“那一晚,我因为进山太深,未及赶回挂单的寺院,便寻了一个山洞,在洞口燃起篝火,只求得保一夜平安。我并不敢熟睡,正在火堆边打坐冥思,忽然听到,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道,和尚若是难灭凡心,难离俗世,且一意害人,纵使云游方外,又怎可算修行?”
“我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蓦然睁眼,就见火光映出一个泛黄的人影,正在洞口飘飘荡荡。我很熟悉七巧棱镜的用法,只是多年不见,我还以为已随故人葬于地下。当时突见人影,我的心中立时划过一个念头,禁不住喃喃出声,道,莫非是故人魂归,前来与我相会?”
“只听得,那声音幽幽道,魂非魂,旧非旧,和尚亦非和尚。若是你心中有愧,何不与我同去地府,在阎王爷面前辩个是非黑白?言罢,只见一蓬黑粉忽的落入火堆,火焰瞬间爆燃,我目难视物,但觉掌风扑面而来,裹卷着喷热的火苗,直逼我的肺腑。”
“我心中登时雪亮,来的这位不是故人,而是敌人。此人算的很准,先用声音迷惑,趁我心神恍惚,利用黑粉助燃,借火焰之力攻我呼吸之要害。若是我反应不及,吸进火灰,自然很快便会被呛毙。可惜,我武功虽然不高,但却恰好能应付她这一招,于是,我当即闭息,且看准了她设置七巧棱镜的方向,扑了过去。”
“那是洞口附近的一处凹陷,有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正蹲伏在那里,见我扑上,她促不及防,收掌欲逃。可是,我已拦住了她的出路,而且先出了一脚,将地上的七巧棱镜拨开一旁。一旦没有对准光源,洞口飘荡的影子便倏地不见。她见我没有上当,紧着与我对攻了几招,发现不是我的对手。我也看了出来,她竟是个女子,招式虽精,却显然习武未久,全无内力。”
“女人同男人对阵比拼,最吃亏就在于力气,缠斗时间越长,越会对她不利。我已扯住了她的一只手,拉她靠近火堆,正要去撕开她的面纱,她却将另一只手一扬,又是一蓬黑粉落入了火堆,火焰再次爆燃,我不得不急行闪避,也就不得不松开了她的手。待我站定之后,回身看时,那女人已消失不见,她却没来得及,捡走这枚七巧棱镜。”
来人说到这里,爱惜地看着盒中那枚七巧棱镜,停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语道:“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