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报喜的公差十分满意地离开了孔家米铺,挤开弯腰捡钱的百姓朝县衙方向复命去了……
而孔家米铺却是热闹了好一会,等到孔昭易与孔昭烨两人洒光了两大袋铜钱,围观的众人看着干瘪的麻袋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米铺后院的客堂中,孔昭易与孔昭烨两人瘫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大杯茶,两人相对一视大笑起来,“哈哈哈……”
孔昭烨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兴奋不已地说道:“太好了,十一弟中了,我孔氏祖宗显灵呀!午后,我等便回孔宅去,我要立即召集族老们开会,三天祭拜祠堂,告慰我孔氏祖宗,各家都必须有男丁到场!”
孔宪垣不解地道:“爹,十一叔只是县试案首而已,还不用这么夸张吧?”
人在兴头时,孔昭烨也没管儿子这没大没小的冒犯之语,只是摆了摆手,满面春风地道:
“宪垣,你有所不知,你十一叔虽只是县案首,但是按照惯例,县案首不用参加府试、院试,可以直接获得生员身份,也就是说,只要你十一叔这几天不犯像藐视朝廷这种大错,几天后,那就是秀才了!
而且今年是乙卯年,不设院试,也就是说,今年只有川沙厅、华亭县、娄县、奉贤县、金山县、上海县、南汇县、青浦县八地的县案首以及府试的府案首这九个案首能成秀才!
更重要的是县案首,全县第一,全县第一啊!你十一叔是我孔家定居青浦一百多年来第一个县案首!你说这是何等荣耀!!是何等幸事!!”
孔宪垣恍然大悟,讪笑不已,而后转头看向孔昭易欣喜地说道:“十一叔,你今后就是秀才了,也就是说十一叔你不用再考童试了?”
“那你就说错了……”
孔昭易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看着脸色突然垮了下去的孔宪垣淡淡地说道:“生员例须参加岁试,若是为叔想考举人了,还得考科试……也就是说,你我叔侄二人今后还可在院试同台竞技……”
孔昭烨见状捋着须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宪垣,你得努力啊,我还想着有一天,你能和你十一叔还有我在院试里一较高下呢……”
孔宪垣尴尬不已地笑了笑,然后想了想,又抬头说道:“十一叔,既然你已经知道你中了县案首,那你还去县衙看榜吗?”
“嗯……宪垣,你想去看看吗?”
孔昭易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孔宪垣。孔宪垣闻言抬起头,迎着孔昭易平静的眼神,重重地点点头,一脸期盼地看着孔昭易。
孔昭易见状,笑了笑,缓声说道:“既然你想去,那就一起去看看吧……我也想去看看这县试的长案长什么样,又是谁坐了红椅子……”
县试最后一名俗称坐红椅子,因其名字之下用朱笔画一勾,以示截尾,所以人们戏称殿后者是“坐红椅子”。
“好欸,我马上就去让王叔他们准备马车!”
孔宪垣闻言顿时大喜,连忙跑去找王大成兄弟和其他三位族人。
孔昭烨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孔昭易温声说道:“宪垣年幼浮躁,劳烦十一弟你多多担待……”
孔昭易点点头,笑着回答道:“哈哈哈……我们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就像之前,大哥你不也是包容了小弟的任性吗……”
“嗯……没错……我们是一家人啊……”
孔昭烨深深地看了孔昭易一眼点头说道,“午后,等你回来,我们就乘船回孔宅,准备三天后祭告祖先……对了,你带了合身的新衣去县学吗,需要我去给你准备一下吗?”
“多谢大哥美意了……衣物我早已准备妥当了……”
孔昭易笑着回答道,看着后院门口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他连忙站起身来,一边指了指门外,一边向着马车走去,“大哥……我去看榜了……其他事有劳你了……”
“嗯……小心些,注意安全……”
……
没过多久,孔昭易等人乘着马车到了县衙,此时虽然已经过了看榜的高潮,但是布告栏前还散乱地围着八九十人,甚至还有一些考生在县衙门口骂骂咧咧,说自己王佐之才,自己没考不上纯粹就是八股取士误国误民,朝廷就应该废除八股文。
“咦,快看!那不是案首孔昭易吗?”
“快看,快看!!孔案首来了!!瞧瞧人家这谈定的气度……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真不愧是案首。”
孔昭易一出现,立即便引起了注意,一些与青浦孔家交好的家族子弟更是纷纷围上来道喜:“恭喜孔兄摘得县试案首!”
孔昭易携孔宪垣一路拱手回应与寒暄。
很快,孔昭易一行人就来到了布告栏前,他抬头望去,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写在长案榜首位置,登凌绝顶,力压诸生。
二十多万人口的大县,一千余人参考县试,而他孔昭易摘得了第一名,尽管孔昭易以沉稳地心性压下了脸上的喜意,但是他的内心却在雀跃欢呼,自豪与骄傲爆棚。
“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就是自身的努力……孰言历史不可变!!历史我铸!我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最高,我要……”
就在孔昭易热血沸腾,在心中吼出豪言壮志之时,一个五十多岁头发发白的老书生也终于在长案末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刘太能。
“苍天啊~!!我中了!!我中了!!!我终于有中秀才的机会了,我这辈子……值了~!值了~~!!”
刘太能跪在布告前的地上高声嚎叫,失声痛哭,仿佛是要把这大半辈子所受的屈辱与辛苦一股脑地都宣泄出去。
没等一旁的考生将刘太能搀扶起来,刘太能就挣脱了对方站起身,他高举双手挥舞着双臂,疯疯癫癫地朝着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喊:“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
“不好了,不好了!!刘太能癫了~~!”
周围的几人见状纷纷惊恐地大喊道,还有几人连忙追了上去。
有落榜的书生,因身上还有几个余钱,并不急着回乡,他们在县衙附近找了个酒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买上几壶酒借酒消愁,此时正半醉不醒地互相吐苦水,见了街道上跌跌撞撞癫狂大喊的刘太能,心中的落寞孤寂与惊愕之情搅合在一起,心情尤为悲苦,羡慕又希冀,在无比惊恐中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后的自己……
刘太能在街上没跑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像只瘦弱的小鸡崽被几人按在了地上,人也不癫了,只是躺在地上望着中天之日,涕泗横流……
原本想要继续追上去的孔昭易见状在街口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以前孔昭易总觉得范进中举中所言之事太过极端,感觉中了举就能把人逼疯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当孔昭易真正身处在这个普通人只有通过科举一路才能改变社会地位的时代,见识到读书人一辈子辛劳只为能科场题名、一生为功名所累的处境后,他才深切感触到这背后的泪与血,哭与笑……
而孔宪垣亲眼目睹了刘太能的疯癫之态后也吓了一跳,匆匆忙忙地看完长案后,他便一脸煞白地拉着孔昭易上了马车返回孔家米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