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习惯这种情况,摇摇头驱逐掉恍惚感,提起箱子上了车。
夜色里,随着有轨电车缓缓远去,沈风家里燃烧的清香忽然折断,烧成两短一长。
人,最怕三长两短!
香,最忌两短一长!
沈风上车之后扫了一眼戴着宽檐帽和黑色口罩的司机,正要买票,一只女人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春生,走,咱们去后排。”
沈风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笑容爽朗的姐姐举起两张车票,朝自己挥了挥。
沈风想对她说:你认错人了!
话已到嘴边,却变成了:“好的,苏梅阿姨!”
车子最后面挂着红色的横幅,上书八个白色大字:出入平安,一路顺风!
苏梅就拉着他往横幅的方向走。
不知为何,沈风右眼又开始疼了,像是有一把火在烧,黑雾如潮水汹涌而来,沈风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苏梅并没有注意到沈风的异常,一边拉着他往后走,一边念叨:“一会儿上来的人就多了,咱们去后排坐着!春生,你爱吃甜的不?”
沈风觉得哪里不对,但混沌感一层层覆盖上大脑,右眼的痛感缓缓散去。
他是谁来着?
对,他是严春生,初中三年级的学生。这次进城,是跟着苏梅阿姨去大医院看自己身上怪病的!
他出生一个小村子,贫穷是这个村子的主基调。
从入学开始,每次去上学,都是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在村口集合,嬉闹着一起往学校去。
然而,每年这个欢乐的小群体,都会少几个人。
农活很重,需要劳动力,这些孩子陆续告别学校,回到田地里。
春生的情况不同。他是家里的第三个儿子,父母对他寄予厚望,相信小儿子能够考上高中,考进大学,一步步留在城里,再也不用为了地里的收成烦恼!
只要咬紧牙,苦几年,这个儿子就能带着全家过上好日子!
他也不负期望,他聪慧,有野心,有韧劲,坚信自己能够走向成功!
初三开学一个月后的周末,他帮家里收玉米,在地头临时搭建的窝棚里眯了一觉,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自己额头上爬过去……他睁开眼,就见一条身上黑白混杂、瞳仁全白的蛇扭过身,正朝他吐信子!
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血液都要凝固,幸好,蛇看了他一会儿就游走了,并没有再伤害他。
他却自此患上头疼的毛病。
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隔一个小时就头疼一次,没有折胳膊没有断腿,在他的认知里,这都是小毛病——爸妈赚钱不容易,他再为点儿小病大惊小怪,太矫情,撑过这段时间病自然就好了。
就这样,煎熬了半个月,头疼越来越严重,好像有什么人在用钻头狠狠钻他的头!
他终于熬不下去,在上学的路上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去赶集的老大爷发现并把他送回家,才让他没有被蛇或老鼠咬伤。
爸妈吓坏了,扔下地里的活儿,带着儿子去了卫生所。
之后就是漫长的折磨,从卫生所折腾到镇上医院,他吃了胶囊也喝过汤药,在神婆那里灌了几次泡了纸灰的水,又找人作法招魂看家宅看祖坟。
三个月的时间里,钱送出去很多,病始终不见好。
他每天依旧隔一个小时都头疼发作。穿在身上的毛衣会被汗水浸透,指甲在挣扎中折断,到后来甚至开始失禁。
事情在村里传开了,有惋惜的,但更多人在幸灾乐祸。
他们觉得好笑,春生爸妈眼睛长到天上去,要去城里做人上人,现在一切都要泡汤了!
地里的活计荒废了不少,本就不富裕的家底快要掏空,春生却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他知道父母对自己渐渐地失望了,成了家的大哥二哥偶尔回来,也对他冷嘲热讽。他没办法,只能每天趁着没发病,多在家里干点活,多看点书。
然而于事无补,老两口开始接受小儿子废掉的现实。
直到十二月,在外打工几年没回家的苏梅忽然回来,走进了严家大门。
苏梅十六岁那年被家里逼着嫁给老男人,她连夜跟随隔壁村的几个年轻人偷跑到城里打工,在那之后,她只往家里寄钱,人却没有露过面。
今年她二十四岁了,终于肯回来,带回的是自己要和城里一个做服装生意的老板结婚的消息,这几天要办手续。
按排辈儿,苏梅算是严家远方亲戚,春生叫她阿姨。
苏梅刚坐下,妈妈扑通一声跪下来,磕了个头,求苏梅把小儿子带到大城市里,给看看病!
苏梅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连说自己受不得这样的大礼,听说了春生的病,又红了眼睛。
她当场拍板:“成,明天我就带春生回城里看病,治好了,还能过个好年!”
第二天天没亮,苏梅拒绝了春生爸妈塞过来的存折,领着春生踏上了进城的旅途。
回过神来,沈风放下捂住右眼的手,自然地跟随苏梅往车厢后头走。
他是严春生,他这次来城里,是要治怪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