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摊主风中凌乱。
……
华城剧院。
陆时和司徒美堂坐在第一排,静静等待着《大佬》的开场。
这座剧院很有华人特色,
原本是看戏曲的那种精致的小园子,场地中央摆八仙桌和椅子,戏迷们一边喝茶嗑瓜子,一遍看戏。
为了适应新戏剧,剧院新翻修过,
只是翻修得不彻底。
观众席分为多个层级,每个层级都装有华木质栏杆和雕花的座椅。
而作为核心区域的舞台上没有幕布,而是无比巨大的折叠屏风,上面绘制着山水、花鸟等元素。
司徒美堂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看戏。”
陆时了然,
毕竟,那是“老爷们”的爱好。
他笑道:“《大佬》不一样。”
司徒美堂点点头,
“那当然。能让总统写观后感的戏,必然非同凡响。”
这件事其实是老罗斯福自发做的。
美国人很擅长面子工程,
在现代,那位黑人总统就推荐过《三体》、《追风筝的人》这些作品,
前者的作家无需多言;
后者的作家则是美籍阿富汗裔。
而当时的美阿关系……
推荐这些书,也是为了凸显美国文化的兼容并包,推销美国梦。
陆时说:“是总统先生捧场。我的作品……”
话音未落,
咚——
响亮的鼓声响起。
“我信仰美国。”
“是美国让我发了财。”
……
粤语一响。
戏剧开始了。
和哈佛的礼堂不同,没有幕布,而是由场工上台,推着屏风将之折叠起来。
华人观众们议论,
“这戏也太离谱了吧?”
“对啊!我头一次见角儿先出声,再开屏的。”
“瞎胡闹!”
……
有人离场。
陆时有些无语,
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镜头感,仅仅因为场地变化就消失殆尽。
司徒美堂眉头皱起,
他站起身来,回头用视线扫过观众,
瞬间,原本躁动的现场变得安静下来,没人再敢离开。
陆时说道:“司徒先生,没必要的。”
这么说,是因为他对《大佬》充满了自信,
观众离场又如何?
他们必然后悔,将来还得再买票补上今天的遗憾。
司徒美堂说:“陆教授,您远来是客,我们要尽的礼数不能少。”
陆时便不再劝,
“多谢。”
两人又将注意力移回了舞台上。
司徒美堂伸出手指,指着舞台一侧好奇道:“陆教授,旁边那个大的牌子是什么?上面怎么是英文?”
陆时解释:“那是字幕。”
他在回答时,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诞感,
在现代,国内总是要看带字幕的引进电影,
现在反而倒过来了。
司徒美堂好奇,
“字幕……这个名字倒是直接得很。以文字形式在幕布旁边显示对话的内容。”
陆时纠正:“不只是对话,还有部分后期加工的文字,例如年代、地名、人物介绍。这些都可以在字幕中出现。”
司徒美堂点点头,
“这算不算强制让美国佬学咱们的语言?”
陆时耸耸肩,
“怎么能是强制呢?人家是自愿的。”
司徒美堂差点儿笑出声,
想到这是剧院,赶紧努力憋住,继续看戏。
随着剧情的展开,华人观众发现《大佬》就是发生在身边的堂会的事,遂逐渐代入,没人再想着离开了。
但另一个问题出现,
那就是叫好声和讨论剧情的声音。
中国戏剧有叫好文化,甚至有一套规矩,
比如,
名角儿或者观众缘好的演员,幕里第一嗓子,只要听到声音,观众就得叫好,
这就是所谓的“碰头彩”。
除此以外,
逢高腔长腔叫好、经典唱段叫好、高难度动作叫好、做功叫好……
类似的规矩多得离谱。
再就是讨论剧情,
因为中国戏剧经常在庙会、红白喜事等场合表演,戏子表演和观众聊天几乎同时进行,所以也没有特别严苛的“纪律”要求,只要不贸然离场就可以。
现场小声议论不断,
“看那个!被砍死的是协胜的香主!”
“嗯,老雷动的手。”
“这个剧作家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莫不是司徒……唔……非礼勿说。”
……
议论加上络绎不绝的叫好,
让现场听上去就像安良堂在搞大型团建。
当然,他们的声音不大,
但确实糟心。
白人观众都很无奈,
有几个回头看看,似是想抱怨,但看到那些华人观众一见堂会火拼剧情就兴奋的模样,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司徒美堂尴尬,
“陆爵士,新戏在唐人街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陆时也没招,
谁能想到,汉语版本的《大佬》,那帮白人靠字幕看得津津有味,反倒是华人安静不下来。
他说:“往后看吧。”
司徒美堂点点头,
“好吧。”
还能说什么呢?
他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全神贯注地看戏。
不多时,他就彻底代入剧情中那个大佬的角色中去了,
焦头烂额地堵窟窿、
被暗杀还要保持克制谈挺火、
安抚死难兄弟的家属、
……
实在是太真实了!
就这样,戏剧不知不觉地演完了,
第四幕结束。
司徒美堂蓦地回神,从剧情中抽离出来,
这才发现,剧院里安静的可怕,仿佛落针可闻。
他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全场所有观众,无论是白人还是华人,都已经完完全全地代入了,沉浸在剧情之中。
看得入了迷,也难怪没人会讨论。
司徒美堂问道:“陆爵士,现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陆时“嘘”了一声,
“还没演完。”
“啊?”
司徒美堂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之上。
《大佬》最后的尾声开始,奇葩的“绕朝鞭”的剧情出现。
短短两分钟,
司徒美堂却仿若窒息。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的头按入水缸,每隔一分钟放自己上来呼吸一次,随后再按回去,反复折磨。
这部戏,因为最后的尾声升华了。
忽然,剧院传来淡淡的啜泣声,并且越来越多。
陆时投去视线,
大部分华人观众都面色难看,甚至少数人抹眼泪,似是想到了自己加入堂会时的身不由己。
而白人观众都很懵,
他们理解不了。
陆时叹气,
心想,
美国人知道这部戏剧是伟大的作品,可到底如何伟大,他们只能从技巧、创新来分析,
而剧情方面,他们也顶多说说“优秀的讽刺”、“悲天悯人”。
只有身处海外的华人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李杰率领演员们出来谢幕,
白人观众带头鼓掌,只可惜有些势单力孤,掌声稀稀拉拉,很快就变得不自信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
“这部戏明明很好啊?”
“是啊……”
“华人是不是都是铁石心肠?为什么不鼓掌?”
……
正议论着。
突然,
啪啪啪——
最前排的司徒美堂率先鼓起掌来。
这之后,便是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席卷而来。
白人观众们诧异,
文化差异,已经到了连鼓掌的时间节点都不同的程度了吗?
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