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为,大体是可以的。”
“然,今之学者,或是溺于文章,或是牵于训诂,或是陷于异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虽然赵祯没有说完,但在座的哪個不是人精,其言外之意,谁不明白?
这段话,等于是开了地图炮。
翻译一下,大体是‘朕以为,当世的学者,都走上了邪路,要么偏重文辞,要么偏重训诂,要么崇道、崇佛’。
当然,这是夸张一点的翻译方式,儒家历来讲究‘含蓄’,旁人在脑补的过程中,肯定会自觉地修饰一二。
但即便含蓄一点,这话,也就赵祯敢说,换做是别人,要是敢开这种地图炮,指定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李维最尊礼法,哪怕当面被教育,他依旧保持着心平气和的状态,只见他虚心求教道。
“臣伏问陛下,何谓牵于训诂,何谓溺于文章?”
赵祯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
“子贡问:‘师(子张)与商(子夏)也,孰贤?’。
子曰:‘子张也过,子夏也不及’,
子贡曰:‘然则,子张,愈与(更好)?’,
子曰:‘过犹不及’。”
“何也?”
“子张(师)才高义广,喜于难事。”
“胸有鸿鹄之志,固然为好,然,世间仅有难事乎?”
“是故,孔子言‘子张’过之。”
“子张,子夏之辩,一如文章、训诂之辩。”
“凡事,过犹不及,当秉持中正之道。”
“圣人之说,微言大义,分文析字,固然需要,然,太过沉溺,犹如子张之‘过’,多少儒者,终其一生也未能得一艺,盖皆于此。”
“训诂,虽必要,但,过犹不及!”
“儒学之本意,在何?”
“在于匡天下!”
“在于修身,在于齐家,在于治国。”
“文辞之道,亦然。”
“洛神赋,为千古之名篇,曹植却言,‘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此意,是否定辞赋之道?”
“非也!”
“曹植之本意当是,辞赋之道,应在于阐明是非,在于彰显仁义道德,在于教化万民。”
“如沉溺于文辞,沉溺于雕琢,沉溺于声病对偶,恐失辞赋之本意。”
另一边,李维默然以对。
官家的话,他没办法反驳。
他能反驳孔子之言吗?
他能反驳曹植之言吗?
他能反驳扬雄之言吗?
别的且不说,官家所言‘溺于文章’一事,李维是颇为认同的。
如今诗坛中大为流行的‘西昆体’,就有雕琢过盛之嫌。
杨亿、刘筠、钱惟演是西昆体诗派的三大巨头,他们的诗词,辞藻华丽、声律和谐、对仗工整。
这些,都是优点。
但,细究内里,西昆体诗派的诗作,难免囿于空洞,言之无物,过度讲究声偶、韵律。
反观国朝之初流行的‘白体诗’(仿白居易),俨然和西昆体大相径庭。
白体诗,不以声韵为高,不务文字为奇,明显更符合诗歌的本意。
歌以咏志,寄情于诗,寓教于诗。
这些,才是诗歌诞生之初的本质。
眼看众人皆是默然不语,赵祯斩钉截铁道。
“是以,朕以为,唯有不忘初心,方能得之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