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竹巷内,李修真静静听着夜喻讲述从前的故事,故事的后半段他自然是知晓,在他来到这里的那时起目光便落在了这家人的身上。
那个叫王婉的女子,似乎尤其不同,整座大阵的枢纽之处,竟是在她一人身上。
在李修真之前、夜清风之后,两人之间还隔着两位守护者,自己上倒剑山时见到的守护者并不多,所以他并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一个人作为阵法的枢纽,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差,还是命不好呢。
夜喻坐在井口处,缓缓抬起头,在他的身后王婉的灵体全身散发出金光,耀眼的光芒一时让李修真无法直视对方。
“对你来说,我母亲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让你释放悔的工具。你想用枫宁城里的几百万人磨死这个妖魔,再不济也能消磨它二百年的道行。”
夜喻笑容凄惨,“我说的对是不对?”
李修真环顾四周,强大的威压让芷竹巷内所有的房屋化为齑粉。
“该与过去告别了,是非功过留给后人去说吧。”李修真面容不断变换,逐渐变成年轻时的模样。
他束起自己的长发,站在血泊之中,向着夜喻提问到:“如果4可以约束3促使2和1获利,那么你该如何,这世间的公平你端的起来吗。”
夜喻答非所问道:“故事还没说完,后面的怎么不听了。”
李修真轻轻一笑,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没事,会有人说给这个世界听的。”
夜喻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变成废墟的家上许久才回过神来。
“妈。”夜喻轻轻唤了一声。
“小喻,妈在的。”王婉的灵体回应道。
只要游子还未归乡,妈妈始终会将牵挂之心高高挂起,陪着游子走过山水间、见那形形色色的人们的。
“风属性修客夜喻,请赐教。”
夜喻丢掉那把剑仙剑,站起身来赤手空拳走向李修真。
李修真一愣,随即还是回应道。
“火属性修客李修真,请赐教。”
夜喻一掠而过,眨眼便到李修真身前。
李修真躲也不躲,轻轻一甩拂尘便将夜喻压制在地。
“不用仙剑,如此托大。”李修真说道。
夜喻不说话,身后的王婉却是变出一把长剑,剑入地面,整个芷竹巷的顿时被覆盖上一层金色光晕。
李修真看着刚刚还被压制住的夜喻缓缓站起,不由得感慨剑仙的强大了。
若是将这压胜物的力量用在压制妖魔上,该是多好啊。
趁着李修真出神,夜喻一个正蹬将其击退。顾不得压制的余波是否还在身体内乱窜,夜喻站在原地强提上一口心气,而后一个近身便是追着李修真出了一百余拳。
李修真不解夜喻这般挠痒痒似的攻击,手中掐诀便是数道术法袭来,夜喻不躲也不退,任由术法将其贯穿。
看着半边身子都被磨没的夜喻,李修真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夜喻哥,我走了。”
李修真刚迈动步子,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下一刻,不等李修真回头,夜喻一拳砸在李修真脸上,又是一百余拳而过,两人暂时分开。
“刚刚,那是什么。”李修真有些恼,先前那些人说的云里雾里,但夜喻看起来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多了他的那个妈罢了,刚刚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的。
“你说你不会后悔,李大神仙?”夜喻换了一口气,咧开嘴笑道。
“你又在发什么疯。”李修真皱眉,这个小子一会哭一会笑,真是疯了。
这时李修真才注意到,夜喻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黑色了。
“那小子下不去手,换我这个主力来。”
夜喻弯下腰,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像是在极力抑制住什么一般。
“我真的想笑啊,李修真!高高在上的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难道你们这些修道者都这样虚伪吗!”夜喻狂笑不止,字字戳中李修真心窝:“我们家才不需要你的怜悯,觉得做错了自裁就好了。说着自己不会后悔,实际上还是想说自己没做错。”
夜喻直起身子来,在他的眼中李修真看不见一丝感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尸体一般。
那一刻,李修真感到了恐惧,并非是来自于对方的实力,而是李修真察觉到对方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是一句不能让他说出的话。
“住嘴!”李修真暴怒道。
夜喻冷笑着,一字一句道。
“你到底是为了他人,还是为了你自己的无悔。”
李修真呆在原地,他忽然被噎住了,在修客眼中的好说话的道长,在世人眼中的老小子,终于在这一刻崩溃。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就像你不明白你的父亲一样!”李修真竭力反驳道,他的情绪变得激动,唾沫横飞,却仿佛永远无法说动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般,那个人就这样站在那,以一种看待乞丐的怜悯眼神看着自己。
“我们都是这世上最大的罪犯啊,李修真。”夜喻微笑道,身后的王婉逐渐与其融为一体。至此,夜喻完全掌握了压胜之力,他的身体闪耀着点点光芒。这样的光芒出现过无数次,每一次的出现,都带给了世人沉重的伤痛。
人们对于芷竹巷的那一战毫无头绪,从事后的角度来看,夜喻完全可以避免这一战的发生。也许是为了泄愤,也许是为了私欲,总之两人之间因大义和个人发生了一场争斗。
但只有李修真明白,试炼就此开始,那是以天下作为磨刀石,打磨这把最具有可能性的剑胚的试炼。
李修真疯了似的攻击夜喻,夜喻每一次死亡后总是伴随着不同的声音又重新站起。
“李修真,老了啊,来,让我再看看你的嚣张样,来干死老子。”夜喻一步步逼近李修真,在刚刚的纠缠中他又对着李修真输出了一百多拳。
李修真毫发无损,却对于这三百多拳始终不理解,他越是使出自己无数次使用过的术法,心中那股空荡感就愈发清晰起来。
第一百次死亡后,夜喻终于回到了井口旁,这一次他拿起了仙剑,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睥睨一切的狼君。
“我们都该死,李修真,可惜我运气好点,死不掉。”夜喻撇撇嘴,好似是玩够了这场游戏,他看向气喘吁吁的李修真,一瞬间便使出了数十种剑招。
两人短兵相接,整个芷竹巷被李修真的火法铺满,夜喻的身影往往只是出现在李修真的视线中便就要死上一次,即使有王婉的场地覆盖,依旧是无法再多存活数秒。
李修真又一次杀死了夜喻,他忽然发现夜喻身上的光芒愈发暗淡,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夜喻再一次站在他的身前时,他没有动手。
“压胜之力,是三百一十二位的亡灵的魂魄对不对。”
夜喻笑了笑,没说话。
“用他们的魂魄让你一次次的活过来?!你有三百一十三条命?!”李修真紧皱眉头,他是真的怕了,自己的灵力并不是用之不竭的,已经打了这么久,自己的灵力早就要见底了。
“错了。”夜喻摇摇头,“是三百一十二条命,我的命,不算命。”
夜喻一剑落下,李修真来不及释放术法,结结实实也是第一次挨了夜喻一剑。
鲜血喷涌而出,李修真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断了左臂。
这就是灵法师的短板,即使是高阶的灵法师在面对车轮战的时候往往更容易被消耗完灵力而死,高阶的防御术往往不是常驻的,这对于使用者的灵力储备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人体区别于神体,没有防御术后,大部分修客的体魄往往和普通人差不多。
“我的命已经没了,李修真,现在你只需要站起来给我一下,我就彻底玩完了。”夜喻走近李修真,他明白眼前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机会能杀死自己了。
李修真咳出一口血,他想拼劲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再给予夜喻一个重创,但很可惜,他再也做不到了。
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头上,一位老人靠着竹藤椅,看着漫天星辰,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枫宁城里,乞丐看了看教堂顶端的古钟,想着终于要进入下一步了吗。
六芒星内,齐晟正看着《我与我的刁蛮大小姐冷不丁的眼皮一跳,齐晟连忙坐起来占了一卦,结果直接让齐晟惊恐万分,这个男人无暇再追肥皂剧,披起衣服就进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里去了。
李修真跪在地上,他此刻想明白了,却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只是抬起头看着这个所谓的天才,笑着问道:“4胁迫3让2收益,致使1变成日后的2,这件事对也不对,如果有5的出现又该如何,夜喻,你公平吗。”
夜喻仍是不回答,他反问道:“你记得我打了你多少拳吗。”
“几百拳吧,怎么了。”
“你记得芷竹巷有多少人吗。”
“三百一十六。”
“很好。”
夜喻重重给了李修真一拳,冷声道:“这是第三百一十五拳,是替我妹妹夜雨馨打的,芷竹巷三百一十六人,除去我,所有人你欠下的,我都要一拳一拳的打回来。”
李修真被打的发蒙,半天没说上来话。
“你问我54321的问题?那是你自己追求的无悔,自己要的公平,我没有公平,我自己就是公平。”夜喻丢下了一个让李修真失望到不能在失望的回答就转身离开。
看着夜喻越走越远,李修真颤抖着站起来,用尽最后的灵气召出淬心火,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颤抖着声音却又无比的坚定道:“你让你的父母蒙羞!让你的师傅努力白费!让那为你而死的三百一十二人的魂魄成为了笑话!!!”
“蒙羞?”夜喻侧过身,李修真忽的发现,夜喻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再次变白了。
而此刻的夜喻七窍流着黑血,整副身躯开始碎裂。
“我叫夜喻,不言而喻的喻。”
夜清风离开后,王婉依旧是每日清晨清洗衣服,有一天她一如平常走上堤坝,却听见了细微的哭声。
在一处草里,王婉发现了被锐利的细草割伤而大哭的夜喻。
“好可怜的宝贝。”王婉抱起夜喻,两人的命运就此而产生纠缠。
王婉决定收养这个可怜孩子,并为其起名夜喻,跟随父姓夜,单字为喻,不言而喻的喻。
很多个夜里,夜喻会和姐姐偷看到母亲抱着那本旧旧的《百剑谱,一边流泪一边说着:“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呢,我都知道的……清风,我都知道。或许夜喻就是你留给我的第三个孩子吧,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我真的很爱你,可我也很爱芷竹巷的每个人,菩萨啊,我有罪请让我受罚吧,不要连累我可怜的孩子们……”
李修真瞪大双眼,他身子颤抖着,不可置信道:“难道你!”
剑仙大人,傻小子先走了。
心湖之中,白衣夜喻再一次出现,这次他没有指责夜喻,而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小时候的自己觉得世界不公道,于是被困在其中始终不得出,只能怀揣着对家人的愧疚而活着。
长大后在黑暗森林中游走,本该是杀伐果断,却又因为小时候的自己常常触景生情,不敢去想是否自己屠杀的,是不是曾经的某个自己。
想法虽多,毫无用途,可以说,夜喻自己促成了逍遥和罗兰的死。
善良或者邪恶都是存活之道,各取一半就是取死之道。
白衣夜喻微笑着抬头,仿佛要看穿这厚厚的身体,“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夜喻。”
“芷竹巷的大家,我都舍不得。”夜喻流着泪,身子旁边忽然出现小夜喻和黑衣夜喻的身影,正是代表着善与恶的自己,又或者说,这两者都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