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剑山坐落于枫宁城南,山并不高,对于脚力较好的登山者来说往往只需要三四个小时即可登顶。
只是,直到黄昏之时,山巅之上却仍不见夜清风的身影。
建国以来,修客间无不把登山一事视作重中之重。没有人知道登山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只知道无论修为高低,这些登山的修客往往都经历了长时间的攀爬才登顶成功。
伴随着修客登顶的,往往还伴有天地异象的出现,修客间把这称之为与神灵相通的路径,也就是登天长阶。
人对于未知怀有敬畏之心,这促使修客之中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登顶。
有些年少的天才修客不信邪,擅自登山,却不到一刻钟就灰溜溜走下山来。
人们好奇山上发生了什么,那名被后世誉为阵法之仙的修客,下山后整日眼含泪水、缄默不言,多次追问下,他才含糊道:“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如此不堪。”
这倒是让修客们对登山一事愈发好奇了。
不同于对他人而言仿佛过家家一般的登山之路,对于登山人本身,反而是此生最值得珍藏的回忆。
跨越时间、空间的对话,顺着光阴长河往上游去,岸边站着的身影显得庄重而肃穆。
此刻,夜清风离开山腰处的一所木屋内,身心疲倦的他看着残破的木门,郑重地拜了又拜。
上山以来,夜清风的一口心气是坠了又坠、提了又提。
他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这段路了。
据说在登山之时,曾经的守护者们会化作山中的人出现,为登山的修客指引方向,亦会与其论道一场。
这些先生们,等到自己亲自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愈发觉得自己微小了。
这些守护者们,都保留了自己登山时的记忆,用其最风华正茂的一面,来为自己扫清面前的障碍。
只是自己啊,真的能承担得起他们的期望吗。
夜清风喝了一口山泉水,望着沉沉落下的夕阳,他轻轻闭上眼,心情格外有些平静。
枫宁城历史上的八位守护者,如今他已经见过了六位。
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不肯来见自己。
“走不动了吗,晚上山里野兽多,小友还是早上山为好。”
夜清风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并非是那个声音突然的出现,而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他太熟悉了。
“前辈!”
夜清风顿时热泪盈眶,他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来者。
“小友,见你很面熟啊。”
徐远霞身着青色法袍,轻轻拍抚着夜清风的背。
“失礼了。”夜清风退后两步,他眼睛有些红红的,却仍然不忘对徐远霞作揖行礼。
徐远霞面露微笑,一把抓住夜清风的手,朝着山巅走去。
一路上徐远霞不谈修行的事情,也不与夜清风论道,只是聊些家长里短。夜清风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到死都是为了他人的修客说,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化作一句都还好。
徐远霞就这样牵着夜清风,就像很多年前在京都牵着年幼的他去买糖葫芦一样。
“我虽然不认识你,但你却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才走到这里吧。”徐远霞看向夜清风,这位曾经的守护者眼中仿佛蕴含着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夜清风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咧开嘴笑道:“一点都不苦。”
徐远霞摸了摸夜清风的头,目光慈祥:“真是个好孩子……时间到了,快去吧。”
说罢,徐远霞将夜清风轻轻一推,夜清风回过头时,自己已经走到了山顶,而徐远霞却已不见了踪影。
夜清风怔怔的看着面前代表着守护者契约的巨石,又回过头看着来时的道路。轰的一声,这个身负盛名背负家族荣誉的天才修客跪下身来,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而夜清风不知道的是,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徐远霞正默默看着他的举动,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老人。
“你倒是做了好事,不然别说走上山来。怕是双脚发软,一步都别想走了。”老人看着徐远霞满眼都是夜清风的样子,冷哼道。
“前辈此言差矣。”徐远霞摸着洁白的拂尘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他心性善良、天资卓越。我想其他六位前辈一定也是看中了这个孩子的将来才纷纷现身的吧。”
老人不置可否,只是看向那个跪在地放声大哭的夜清风,仿佛想到了什么。
“话说回来,前辈不现身,是看不上这小子?”
老人闻言,轻轻捻着花白胡须,摇头道:“怎么会呢,我巴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传给后人,可心中无百姓之人,传了何用。”
徐远霞轻轻点头,又忍不住叹息道:“连我们都做不到的事,如何要他人来做呢。”
“不。”老人眯起眼,骤然出声道:“一定会有人为了天下苍生选择背负起本不属于他的责任的。”
“拭目以待。”徐远霞微笑道。
夜清风哭累了,他躺在地上看着漫天星辰,心中仿佛有一口气堵着他,让他郁郁不得出。
太阳的光芒再一次遍布在这城市的上空中时,夜清风终于站起身来。
在山顶处的一座旧年石台前,他规规矩矩敬了香,而后割破手掌,鲜血坠落融入大地。
一瞬间,八位前代守护者同时现身。他们或苍老或年轻,皆身披道袍或身着锦缎或粗布白衣。人人皆不同,却都是眼含笑意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夜清风看着四周的身影,目光最后落在了徐远霞的身上。
徐远霞眼中含笑,微微点头。
夜清风郑重地一位位拜向历代的守护者,最后站在徐远霞身前。
徐远霞轻甩拂尘,从怀中拿出了那方象征着枫宁城的印章,亲手递给了夜清风。
夜清风下跪在地,双手接过印章。
“祝君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