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回 拾玉贼人双换面 翻灰少女自倾肠(2 / 2)雁过芳华首页

但他们的行踪也的确是被这薛战出卖了,马跃天早将他们的去处传达给邻近的衙门及留守的州军,只等二人“大驾”,甚至就连这蓝田山上,也有“好客之人”。只见前面几个本在捞玉的人忽然回过头,大叫声:“就在这里了!”拔出刀子,杀将过来。

原来这京兆的衙役竟也装成采玉人埋伏在蓝田山上,虽未能识破程明的易容手段,但见二人心不在玉,本就十分可疑,待偷听得二人对话,立即便发现了二人身份。

那言骏、程明对望一眼,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他二人武功虽非十分高明,对付这些寻常鹰犬倒还是绰绰有余,只是这样子打杀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更何况他二人心下也明白,厉害的角色,用不了多时便要到了。

……

“伏牛山、伏牛山,牛伏山中害壁椽,家残人更残。

别时难、见时难,总角年华不复还,师兄今可安?”

伏牛山上,符巧心看着被烧得只剩破泥烂木的神羊寨,不禁心生感慨,赋下这《长相思》一首。

她自不会心疼这些泥木,只是她虽不知道这烧寨的是谁,却也能猜到此事也正因牛爷爷之死而起,就如她与师兄的分别一般。这些泥木本是神羊寨的壁椽,正如刘淳杰便是她的“壁椽”,本来对她而言,就算师兄对她无意也无所谓,只要能和师兄同在一处,那便是她想要的“家”了。

但她的师兄终究还是和她分别了,所谓“牛伏山中害壁椽”,牛贤季这一故不只是“害了”神羊寨的壁椽,更令她的“壁椽”也随之倾塌。

所以她才选了这首题为《长相思》的词谱来填赋。她既是习武之人,填词功夫当然远无法和以诗文见长的名士大家相比,但她对师兄的念想,却绝不会输给古今任何一个写过“相思”的文人。

但无论她再怎么念想,她终究没有去寻找师兄。她知那日师兄既不愿带她同行,那她便是去扬州找着师兄,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当她前夜偷听父母讨论师兄来信,又听二人说出事情的几处疑点之后,第二日一早她便从孙太守的府中溜了出来,然后便径直赶到了这伏牛山上。

倘若师兄并没弄错,那自是最好不过。倘若师兄真弄错了,便由她来帮师兄查出事情的真相。

这便是她现在能为师兄所做的唯一事了。

符巧心又念想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收起了心思,在这断壁残垣中翻找了起来,想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别的线索。

她前夜从父母的讨论中得知,师兄在这伏牛山上找到证据,便赶忙扬州去追找言骏去了。但师兄信中提到的另外两样物事,却令她那名震天下的父亲都不禁十分疑惑。

其一便是那彭蠡泽水贼的书信。据他父母所说,那彭蠡泽的水贼就是伙毫不在乎绿林规矩、便是妇孺之人都绝不放过的恶棍,和言骏完全是两般模样的“贼”,除非那言骏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否则又怎么会和彭蠡水贼有来往?

其二便是那游龙帮的令牌。要知那游龙帮虽不是什么以侠义闻名的帮派,但因经营长江产业,自也和水贼势同水火。虽说彭蠡水贼绝不敢寻游龙帮的晦气,游龙帮也没空去找彭蠡泽的麻烦,但二者的关系也绝不可能用“好”字形容。就算言骏沽名钓誉,其实是同那彭蠡水贼沆瀣一气的恶棍,那他又怎么会接到游龙帮龙老大的令牌?

其实这两点破绽当然是言骏故意留下的。他想骗过官府,却并没想骗过江湖同仁、尤其是回雁门的人。回雁门想寻他问清楚牛老丞相遇害的真相,他又如何不想找回雁门弄明白二弟雷动的死因?他料想官府中人若看到那印有丹阳太守大印的告示,势必会对些深信不疑。但江湖中人却更清楚他与彭蠡水贼的分别,必然便看得出事有蹊跷。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言骏却没想到的是,回雁门去他伏牛山的弟子竟是个比起江湖反而更懂朝中之事的刘淳杰,而朝廷官府反倒因薛战的“卖主求荣”早便知道了他的真实去处。于是言骏这番做作不但没骗到想骗的人,反倒把不想骗的人给骗了。

符云雁自不是刘淳杰,他虽不清楚言骏的设计,却也看得里面的蹊跷之处。但符云雁却并不打算将此事告之弟子。一是因为刘淳杰既已出得江湖,那么行事便需其自行判断,他若再以书信指点,实是不利于弟子长进——他既是回雁门的掌门,对他而言,查清牛老丞相遇害之事固然要紧,但培养传人却更为重要——二是因为此事确然极其复杂,弟子纵是被骗去的扬州,指不定阴差阳错,反倒能查出些什么来。

符巧心自也知道父亲的念头,所以她便打算将师兄的纰漏之处,全都由她来查个清楚。

但她确实来晚了,马跃天那夜在这伏牛山和刘淳杰交手后,第二日便以此案总督身份召集了邻近郡县的六扇门好手在这伏牛山好好“探查”了一番,并一把火把整个寨子都给烧了。她此时再来伏牛山,山上确实什么线索都不会留下了。

符巧心忙了半天,却什么也没翻着,心下十分气馁。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左边的林子里传来了人的声音。

在这个被烧的一干二净的寨子边上,还会有什么人在这里?

符巧心握紧长剑,二话不说便冲进林子,于是她便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十分混蛋的男人。

其实这男子并没什么可疑之处,甚至长得十分英俊,但符巧心却依然觉得他是个混蛋,只是因为当她一进到树林里,这男人一看到她,便大叫道:“啊!哪里来的脏丫头?”

原来符巧心方才忙了半天,虽是初春之时,却也不禁满头大汗,她以手拭汗,却又把手上的木烬给拭到了脸上。于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名家姑娘,竟看起来像是个刚在火炉边烧过饭的脏丫鬟。

符巧心自然知道自己的脸上多半是不怎么干净,但她方才白忙活半天,心里本就有一肚子火气。此时又听这男人张口便说“脏丫头”,更是怒不可遏,竟抬手便是一招“鸿雁长飞光不度”,一剑直刺男子的面门。

谁知那男子口头虽损,功夫却不怎么样。符巧心一剑刺来,他非但不懂招架,甚至连躲都躲不开,只在那里头摇手摆。符巧心也吃了一惊,她只是想吓唬此人,却如何敢当真下杀手。只见她把剑势往左一逼,硬生生收了回来。

岂料就在她收剑之时,那男人笨拙的模样勿然一变,出手如风,一指便直取她胸口“膻中”大穴。这一指虽然精妙迅速,若是换了平时,符巧心不管挥剑招架,还是侧身闪避,都还能游刃有余的应付。但她此时正硬将自己先前所刺那剑收回来,正是气息滞纳之时。这男人一指都到她眼前了,她却还没能理顺胸中之气,只好闭上双眼,任人宰割。

谁知过了片刻,符巧心气息已顺,那男子的一指却还是没点下来,符巧心心中奇怪,终于又睁开双眼。却见那男子的手早已收了回去,笑盈盈的看着符巧心说道:“符夫人担心的果然不错,符姑娘功夫虽高,但阅历尚浅,遇上些下三滥的手段,确实难免吃大亏的。”

原来这男子便是胡扬生,他受符氏夫妇所托来照顾符巧心,却怕这符姑娘脾气倔强,不肯带他一同上路。于是便使了个小计策,教符巧心先体会下这江湖险恶。他的武功本不比符巧心高出许多,加上回雁门的绝妙轻功,二人若正面较量,胜负实难预料,但他小使“奸计”,竟在一招间便能制住符巧心。

符巧心其实在牛贤季丧事之后,见过这胡扬生一面,只是她心中一直在想着师兄,对周遭人物都记得不是很清楚。此时听其提及母亲,这才想起眼前这位便是在她伯父面前拼命申辩的“花花郎君”。她第二日一早离了太守府,不知这位“花花郎君”已在她伯父重打大板之后得以“昭雪”,更不知其是受自己父母所托而来。于是十分戒备的说道:“我好心怕伤了你,你却乘机偷袭,真不愧是我荆州张榜缉拿的淫贼。我方才手下留情,这次却不会饶你了,你自求多福吧。”说罢长剑一摆,立即又要出手。

那胡扬生却依然笑道:“符姑娘手下留情,我难道就没有手下留情?倘若我真是淫贼的话,方才便点倒了姑娘,就在这林子里拿来当老婆了。”说罢便止住笑,从怀中摸出符巧心留下的那封信,一面递将过去一面正色道:“在下受回雁门两位前辈所托,特地来助姑娘一臂之力,此物可以为证,但请姑娘过目。”

符巧心知道胡扬生所说不错,又看到自己留给父母之信,如何还会怀疑?只是那胡扬生口中胡说什么“当老婆”,还是让她羞得满脸通红。

只见那符巧心害羞半晌,才去接那信封。但当她手伸到信封面前,却不拿信,忽的双手乱点,一下便把胡扬生双臂的穴道封上了十数个,然后再当胸一下,反给胡扬生的“膻中”大穴来了结结实实的一指。

那胡扬生是自己把信递给符巧心的,见符巧心伸手取信,自也不会提防。等他一下便着了符巧心的道,才知符巧心是在报复方才之事,只得苦笑道:“在下的海捕公文已被符刺史免去了,姑娘便是拿住了在下,也领不到半两赏钱的。”

符巧心却笑道:“没赏钱领,那就拿你的东西抵债。你是采花的淫贼,我就是抢劫的马贼。”说罢把那胡扬生背上的包袱取下来,打开一看,立即便抽出一块十分华贵的手巾说道:“这又是从哪个富贵人家的姑娘处骗来的,这么漂亮的东西,你一个大男人带在身上,也不害臊。我便取了去,替你用了吧。”

谁知那手巾虽说确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女人送给胡扬生的记念,却和他骗不骗毫无关系。原来那手巾正是他幼时疼他的二祖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事,他虽不愿和胡家再有瓜葛,却也不可能将这块手巾丢掉。他正想出言制止,符巧心却已用手巾擦起脸来。

那胡扬生忽的看得痴了,要知他风流成性,比符巧心更美的女子倒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要像符巧心这般脏着脸和他互斗“奸计”,胜过他后才将真容展露出来的,他却也是从未见过了。

他忽然又想到那符掌门昨日向其妻子解释自己人品的同时说的一句话:“倘若他真能令心儿动心,那对心儿来说,也是好事。”

他忽然真的想试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让这位符姑娘“心儿”动心了。

符云雁虽没将具体之事告之于他,他却也大概听懂这位符姑娘是对一个无意于她的人一片痴情。

他虽风流成性,却也从未去拆过别人姻缘。他勾搭的姑娘别说已定亲了,甚至都连意中人都没有。

所以让这位符姑娘动心,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尝试。

但他突然又很好奇,这么动人的符姑娘,连他这个一直在男女之事上虚情假意的人都仿佛动了真情。她的意中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号人物,能对这样的符姑娘都能毫不在意?

他却不知道,那人他不但见过,还是搭对方的船才得以见着这符姑娘的。只是他当时叨扰刘淳杰,又惹得刘淳杰不知该如何同他相处,便不好意思再问刘淳杰的来历去处罢了。

只见在胡扬生胡思乱想之际,符巧心也已将她那美丽的脸庞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胡扬生回过神来,立即说道:“区区小物,姑娘只管取去不妨,姑娘还想劫走什么财物,在下都自当奉上。”

符巧心听出胡扬生话中有话,反倒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当真以为我要抢你东西?只不过你刚才开我玩笑,我就也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这块手巾我压根就没用过,现在给你放回去,你可别跟人说我抢了你东西。”

胡扬生这才注意到,符巧心方才用来擦脸的根本不是从他包袱中取出来的手巾,她只不过是把那块手巾拿了出来,又用自己的手巾擦了脸罢了。他哑口无言,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符巧心将胡扬生的包袱重新包好,又给他照旧缠回在身上。这才拍开了胡扬生的穴道,冷冷说道:“我是着了你的道,你却也着了我的道。你我半斤八两,也不知我爹爹妈妈托你来此有何用?”说罢又从胡扬生手中抢回自己写的那封信,塞进了自己怀中,她方才觉得胡扬生是个混蛋,此时只觉他是个笨蛋。

那胡扬生只好陪笑道:“是了,在下行走江湖、十分大意,两位前辈其实是想让姑娘来照顾在下,以免在下着了贼人的道。”

“随便你吧。”只见符巧心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