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抢到马跃天身前,老乐心中一喜,一招“恶虎擒羊”便向马跃天肩头抓去。他身形高大,比马跃天高了不只一个头,乍看之下倒真有恶虎之威。
可惜他实非恶虎,马跃天更非待宰羔羊,老乐眼见自己一招便可得手,马跃天的拳头却忽然到了他的眼前,然后老乐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向后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下。
只见老乐在地上抽搐了两下,须臾便不动了。本已冲过去的“贼人”立即欢声雷动,连被老乐打翻在地的几个家伙也忍着痛拍手叫好,那李通达更是高声呼道:“咱马大帅武功天下无敌,此等下人也敢对大帅无礼,真是自寻死路。”
那马跃天听得如此吹捧,嘴角不禁露出了得意微笑。事实上,他对自己的这一拳也相当满意,天下无敌虽只是谄媚之言,但无论是“一叶菩提”的外相,还是“五蕴皆空”的内修,这一拳确已与自己的师父、师叔们相去不远。
牛贤季见老乐已然气绝,想起这二十年来老乐为牛家任劳任怨,连娶妻生子这等伦常之乐都未曾享受,如今更是为己身死,不禁要黯然泪下。但又转念一想,反正自己这条老命也再活不了几时,如此示弱,反倒叫别人小觑了自己,于是他摇了摇头,冷冷笑道:“少林神拳,果然名不虚传。但久闻少林大师历来慈悲为怀,把少林功夫用在此道之上,你马大帅恐怕是第一个。”
“便是我佛如来,尚需降妖除魔,况我辈乎。”面对牛贤季的冷嘲热讽,马跃天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倒是牛老国师非我江湖中人,数十年来更尽居庙堂,却也能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但你既知本帅师承,却还让此等下人上来送死,又和本帅谈什么慈悲?”
牛贤季又是一阵难过,默然半晌,方道:“不错,老朽也知乐总管多半非你敌手,但当此死境,拼亦死,不拼亦死,总得让他放手一试,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不知老国师如今还有何后生之法?”马跃天笑道,他知牛贤季再无后路,便也不急动手,想看看这个父亲的老对头还有何话可说。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只见牛贤季再次摇了摇头,接着叹道:“只是老朽与马丞相共事多年,素知其虽独断专行,却并非手段毒辣,更不是计较薄物细故之辈。便是当年老朽位于其上,屡屡否决其用兵之议时,尊父是否要除老朽而后快,尚未可知,而如今圣上既依尊父所愿厉兵秣马,又将老朽贬出朝堂,其仍不依不饶,更是老朽所料未及。若说真只为昔日堂上之争,那便不是老朽所识之马相了。”
“哈哈,牛贤季,想不到你做了家尊半辈子对头,到头来竟是家尊的知己。难怪你虽看似料事如神,一下便猜出了本帅和李将军的身份,其实却对本帅此行全无准备,哈哈、哈哈!”听罢牛贤季的言语,马跃天放声大笑,但随即话头一转,冷冷说道:“不错,若你能老老实实在这荆州刺史之位上呆上一辈子,我父子对你虽仍有余怨,也无空闲来报此微仇小恨。但圣上自贬你出京便极为自责,这几日常问百官自己是否无情之甚,且更将左相之位虚置,既不迁家尊于左,更不举他人为相,显见对你深为信任,只须得一借口,多半便立即会招你回京。幸得你此次龙威正撞,为我父子送上大好机会,若不趁此时将你除去,我父子怕是这辈子都要受你之气。”
牛贤季虽早晓皇帝并非薄情寡义,但听得马跃天如此之说,才知皇帝对自己器重至斯,即使如今所见相左之时,仍为自己留下左相之位,不禁仰天而叹:“陛下,老臣如今虽再难为陛下谋划国事,但得知陛下如此器重,老臣也算死得其所了!”
马跃天看着牛贤季,依旧冷冷道:“老丞相、老国师,我敬你是一代名臣,也算让你死得瞑目,你如今还有何要问,若已无话可说,那便上路吧。”
牛贤季看也不看马跃天,依旧仰着头,同样冷冷的回话道:“先帝在时,你父便力主同雨真开战,以致有幽州之败,先帝归罪于己,才未重责你父。但国力虚耗,百姓贫苦,花得这十数年才方得恢复。如今你父子大权在握,却又要重蹈覆辙,真乃笑话。”
那马跃天听得痛骂,也不生气,缓缓道:“我大中原国北有北野、南有南荒、西有西隅,诸国唇亡齿寒,自会相互救援,而东面亦有胡桑国海寇侵扰,虽无失城割地之危,亦有伤民拖军之乏。我中原虽说是富庶之地,国力强盛,也难经四面受敌。幽州一役,正是我东军被海寇虚耗,西隅又趁机攻我并州,使我中、南二军首尾不能呼应,方有此败。家尊急功近利,未能料到西隅响应之速,确有失虑之责。“
牛贤季见马跃天反责其父,虽知大限将止,却仍不禁好奇问道:“你既知五国之势,为何仍赞同你父之议,莫非你已有必胜之法?”
听到牛贤季如此发问,马跃天露出了奇异的笑容,他走到牛贤季耳边悄声说道:“我虽实无必胜之法,但只要陛下信我有必胜之法便可。如今我虽贵为三军统帅,但其实无甚大权,我若派他们攻城陷地,他们自是不会反对,但若派他们去做些其它事,他们却也必不肯听从。故须等得战事一起,我所辖一长,自会插派亲信接手各军,到时,呵呵,莫说是像现在一样杀一个丞相……”
说到关键处,马跃天突然停住不再说,牛贤季听得他话中有话,心中一惊,急问道:“你难道想……”
但牛贤季只问得这四个字,便也突然停了下来,不是因为他不想再问,只因为马跃天的刀已插在了他的心口,他死死瞪着马跃天,仿佛还想痛骂,却已说不出半个字。
“唉,本帅本想让老丞相死得瞑目,才把什么都合盘托出,没想到,唉。”马跃天拔出刀,把牛贤季的尸身推倒在地,牛贤季自然没法再回答他半句,但那双眼却像还在瞪着他似的,始终不曾闭上。
“盘局已定,收官吧。”马跃天盯着后面的几驾马车说道。赶车的家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若不是被团团围住,早就一个个落荒而逃了。车内的女眷本就一直哭叫着,看到总管和老爷相继身亡,也自是嘶号得更厉害了。
只见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丫鬟连磕带滚的爬到马跃天跟前,许是未能理解方才牛马二人的对话,竟跪下哭道:“大王,奴家愿意伺候大王一辈子,只求大王饶了奴家性命。”
马跃天见这没见识的丫鬟仍把自己当做匪寇,不禁好笑,莫说自己不是这伏牛山的山大王,便就算是,也不需这等没用的“压寨夫人”。更何况除自己最后在牛贤季耳边说的秘密外,这些人基本听了个全,管他们是否真听不懂其中关键,总之须得一个不留。
“落子。”以马跃天的身份,自是不会回答一个丫鬟的言语。而这些不懂武功的下人,也不需他亲自料理。只见马跃天转身挥手,围在四周的军士便如狼群般扑了过去,跟着便是一阵阵刀兵声溅血声惨叫声,然后渐渐声音消了下去,最后归于沉寂,什么也听不到了。
马跃天听着身后从无到有,又乍有还无的惨叫声,心中却盘算着方才和牛跃天的对话,不禁心中得意。少时,只听见李通达的声音在沉寂中响起:“官子已落,请大帅点目。”
“全仗恩师神算。”马跃天态度一变,回身拱手作礼道。
原来那李通达自马跃天少年之时已是马安国心腹,待其艺成入朝便依命辅佐其至今。他知自家少爷喜弈,方才便以“收官”、“落子”作为隐语,此时便投其所好,以“点目”来回应。而马跃天亦知李通达虽平日装出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但为将的真才实学,其实当今朝廷无一个人能比得上,自己能晋升的如此之速,全靠其暗中指点相助。现今除武学修为自己稍胜一筹之外,需向其讨教之处仍是甚多,而自己的大业图谋,更少不得其智谋才学,于是平日即尊其为师长,虽方才不愿示以牛贤季,现牛府众人已除,便不敢再以统帅自居。
李通达见少爷转了态度,便也不再做出那付奉承之姿,正色叹道:“神算……若单论料事如神,我不如牛贤季远矣,幸得其不知朝中之事,我等方能逮他个措手不及。若非如此,此番能否撞见这只老狐狸,尚未可知。”
马跃天知家师除故作姿态之外,极少自许不如他人的,便出言慰道:“说是料事如神,也不是坊间流传的文王般演周易便知天下事,牛贤季便是精明善算,也需以因果相推。就如我马家之事,其未能深窥,一样只道恩师是讨好我马家的宵小之辈,而其对我父虽有见识,但只因不知几处细节,便到死都还以为我等此行与父亲有关,如此说来,也算不得‘如神’二字。”只见他瞅了牛贤季的尸身一眼,接着笑道:“这老东西位居左相十数年,离朝后竟无人告之以朝中事,可谓失败之极,就此而论,其不如恩师远矣,更何况其已作古,恩师又何必同其相提并论。”
“也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确如阿天所说,古人便胜过我也好,总不能从地下钻出来阻挠我们。”只见那李通达又长叹了一声,接着说道:“盘局既终,需尽快归子入笥,以免再生变化。”
马跃天也点了点头,正准备向军士们传令。忽然听见身后躁动,转身望时,约有数十人从远处奔来,只见其穿得尽是兽裙布衣,倒与己方有八分相似。马跃天和李通达对望了一眼,知是正牌的伏牛匪寇到了。果不其然,只见其当先一人喊声如雷:“哪里来的王八羔子,不知死活好歹,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原来这伏牛山三位寨主均以太岁为号,今日当值的正是这二当家“霹雳太岁”雷动,本听得马川说有肥羊上门,便率队下来拦路,结果与盯梢的薛战会合后,方知另有一批人马已抢先动手,须臾便是怒火中烧,虽然所带人手不多,也经不住脾气上冲,吩咐马川再上去禀告大寨主后,立即率人抢了下来。
那马跃天虽是谋大事者,但毕竟年轻气盛,听得雷动如此口出狂言,眼睛一斜,拳头一握,立即便要出手。李通达见他如此,赶忙拉住了他,悄声说道:“阿天,他总不会在杀了牛贤季之后就自寻短见了吧?”
马跃天自然也知道这些贼子是要用来顶罪的,见家师阻止,便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挥手做了一个“撤”的动作,各“伪贼”便迅速上马,倾刻便消失在真贼的面前。
雷动见对方撤的如此利落,连抢到的东西也全数落了下来,也是大为奇怪。他自是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还一边大骂一边想追上去。但对方策马而逃,自己这边却只有一双腿脚,要追也无从说起,只能哈哈笑道:“羔子们知道太岁爷的厉害,不敢和爷交手,看在羔子们把红货全部献出的份上,爷就饶了你们狗命吧!”
但他只笑了一下,立刻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活人都离开了,他才注意到了死人的模样。只见牛府众人的尸身撗七竖八的堆在路上,流出的血把黄泥地都染出了一片一片的红斑,有的丫鬟躲在车里不出来,就被直接刺死在了车里,血从车箱边渗出来,一点一滴的往地下落。几匹拉车的马倒是安然无恙,但显是受了极重的惊吓,蹲在路上慑慑发抖。
他不是没杀过人,虽然他们大寨主一直强调“三不杀”,反抗的镖师护卫他总也杀过数十个。而他也很享受那种拼命的快感,有一次对方的刀子都砍在他身上了,他还笑呵呵的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但眼前这堆尸体却显然不是这样死去的。稍有见识的人便可看出,这些人不是在四处躲闪中被乱刀砍死,就是在跪地讨饶时被劈下脑袋。对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下如此狠手,便是雷动看了也不禁有些反胃,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寨之主,只得甩了甩头,把胃里的躁动强忍了下去,吩咐喽罗们四下搜看重要物事,又立即把身子转了过去,不忍再多看那边一眼。
好在没过多久,只见又是一伙人从山上赶了下来,当先的正是他们的大寨主“疾风太岁”言骏并三寨主“昴日太岁”程明。看到自家大哥下来,雷动松了口气,赶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了?”原来言骏和程明得马川所报,生怕雷动吃亏,立即便点齐寨中好手追了下来,待见得雷动一身干净,丝毫没有打斗迹象,心下好生奇怪。
雷动耸了耸肩,侧过身子,示意让大哥自己看。言骏顺势一瞅,立即眉毛一皱,张口便问:“怎么回事?不会是你们干的吧?”
雷动苦笑道:“兄弟们天天听大哥教训这不杀、那不杀的,又怎敢下此毒手。更何况等俺们赶过来时,他们早就是这般模样了。俺远远看到那帮下手的王八羔子,但一开骂就逃了,兄弟们没带马,也没法子追。”
“一开骂就逃了?”言骏更是奇怪,且不说依着他们绿林的规矩,各寨子井水不犯河水。便是宁可坏了规矩也要冒险犯事的兄弟,会在杀完人之后丢下东西就跑么?
但无论言骏再怎么疑惑,身为山贼头领的他总不能像官府一般在路边查案。他只好传出号令:“搬回寨子再说。”
于是各喽啰便背的背、扛的扛、拖尸体的拖尸体、牵马匹的牵马匹,不一时便走了个干干净净。但他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两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恩师又是神算,这群白痴果然替我们代劳了。”原来马跃天和李通达甩开雷动后,便命手下军士先行回营,然后施展轻功折返观察。二人轻功高明,抢在言骏下山前便回到此处。
“这倒也没什么。他们既然是贼,便是心中起疑,总不可能入府报官。最多不过弃之不理,或藏于它处,我们照旧行事便可。只是他们既然代劳,倒也为咱们省下不少麻烦。”
“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便换位布局?”
“不错,要下的路数还多着呢。”只见二人又展开身形,须臾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几条掠过的枝叶,不住的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