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四年。
夏。
卢尚书私藏龙袍、铠甲、炸弹,涉嫌谋逆。
前两样是东厂栽赃,后者却是证据确凿,纵使文武百官也无话可说。
天顺帝亲批斩立决,择日行刑。
唐明远跪在宫门外两天两夜,直至晕死过去,未能获得陛下召见。
端月廿三。
正值盛夏,烈日炎炎。
菜市口跪了一长排囚犯,背上插着亡命牌,身旁站着刽子手。
呜呜啼啼声连绵不绝,胆子小的忍不住大喊饶命,甚至诅咒辱骂卢尚书,试图获得东厂关注。
反倒是岁数小的孙辈儿童,跪在地上左看右看,乌熘熘眼睛眨呀眨的,不明白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四周挤满了围观百姓,等着看砍头热闹,时不时有人扔烂菜叶、臭鸡蛋。
“砍头,快砍头!”
“圣上是仁君,胆敢谋反,合该诛九族!”
“东厂当真办了回好事儿,若是让卢家谋反了,咱们好日子就没喽。”
“慎言慎言!”
“咱在说东厂好话,这都不行?”
“那俩字儿提都不能提,犯忌讳……”
这绝不是东厂安排的托儿,而是百姓自发的支持天顺帝,对意图谋反的卢家打心眼里厌恶。
天顺帝收太监做干儿,开了国朝先例。
内侍在六部任职,亦是前所未有。
这般所作所为,但凡换个皇帝,早就被朝堂、民间骂成了昏君,偏偏天顺帝却成了交相赞颂的仁君。
盖因内相周、圆二公公监察百官,外相唐明远主持国朝改革。
百姓感受到了切实好处,对于陛下宠信宦官、纵情声色,也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所以卢家谋反诛九族,百姓拍手称快。
至于卢尚书是不是支持新政,百姓不清楚,也懒得探究,只要砍官老爷脑袋就叫好!
人群当中。
周易下巴、嘴唇沾了胡须,换上乡间老财喜欢穿的葛纱衣,目光四下寻摸,终于在角落见到了熟人。
施展游龙功在人群中穿梭,来到东南角落。
扮做百姓的护卫发现了异样,四五个横成一排,阻止周易靠近唐相。
周易揣着手,笑眯眯的说道:“咱家与唐大人是旧识。”
咱家二字入耳,护卫面色微变。
唐明远戴着玄色斗笠,仔细打量周易模样,诧异道:“竟然是督公驾临,这身打扮可不如蟒袍有气势。”
“唐大人有所不知,咱家小时候穷苦,连顿饱饭都没吃过。”
周易身形如同游鱼,轻易破开护卫阻拦,站在唐明远身旁,缅怀道。
“那时候爹爹为村里孙老财种田,羡慕人家穿的衣裳,做梦将来能有一件,今儿也算是圆梦了。”
唐明远赞叹道:“督公从乡间小子,一路走到今日,权倾朝野,称得上当世人杰了!”
“谬赞谬赞。”
周易吹捧道:“唐大人以赘婿之身,位列阁老,史书上说不得会记为古今第一赘婿!”
二人正商业互吹,午时三刻已至。
监斩官是刑部宁侍郎,同样支持新政,与卢尚书关系颇近,吩咐兵卒为所有囚犯送上烈酒。
这是唐相以蒸馏法制成的白酒,初问世时号称一两金子一两酒,如今价格下来了,也不是寻常富户能喝得起。
犯人咕冬冬灌下大碗烈酒,很快就醉的头晕。
宁侍郎扔下令牌:“行刑!”
刽子手对着鬼头大刀喷了口酒,抡圆了刀子,使足了力气,卡察一声将脖子砍断。
脑袋滚出去丈许远,脖子里的血咕噜噜向外喷。
“好!”
百姓见刽子手砍的利索,不禁轰然叫好,就像是在街边看卖艺的刷把式。
唐明远拳头攥紧,斗笠下双目赤红,努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悲恸出声。
“啧啧啧……”
周易幽幽说道:“咱家就不明白了,百姓骂东厂也就罢了,怎么连卢尚书也骂,他可是一心为民的好人。”
“百姓如此愚昧,咱家幸好没做好人,否则不得气死!”
唐明远转过头,不再去看刑场,说话声有几分冰冷、恨意:“督公,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吧?”
“唐大人说笑了。”
周易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咱家可没对不住卢家,只是眼见着恩泽侯行事,没有去阻止而已。”